清晨五點四十七分,天光剛透出灰白。校門口的報刊亭鐵皮門嘩啦一聲推開,老板打著哈欠掛上燈泡。陳帆站在門口,手裡攥著兩枚硬幣,指節微微發白。
他沒說話,隻把錢遞過去。老板見怪不怪,抽出一份《中國證券報》遞來,順口道:“還是老位置?”
陳帆點頭,接過報紙轉身就走。這份默契是三天前建立的——頭一回他遲了五分鐘,報紙已被彆人買走,等他在另一家店找到時已是七點,上課鈴響過,數據錄入整整耽擱一天。從那以後,他每天提前十分鐘候在亭外。
校園裡空無一人。他繞到實驗樓東側樓梯間,背靠水泥牆坐下,從書包掏出裁紙刀。刀片有些鈍了,劃過紙麵發出沙沙聲。他沿著股市版邊緣慢慢切割,避開標題欄的折痕,確保每個數字都完整清晰。剪下來的紙頁按日期疊好,夾進硬皮文件夾,封麵上用鉛筆寫著“stockdatav1”。
十天下來,文件夾已厚了一寸。每早六點準時采購、裁剪、編號、歸檔,動作越來越熟,卻不敢有半點鬆懈。他知道,這些紙片是他目前唯一的數據庫。
回到教室時才六點二十。早自習還沒開始,座位上沒人。他拉開抽屜,取出直尺和鉛筆,在數學本上鋪開一張裁好的報紙。橫軸畫時間,縱軸標價格,每一毫米代表零點一元。他對照收盤價一點一點描點連線,指尖壓著尺子邊緣緩緩移動。
第三天早上,他發現前日的線段偏低。重新核對數據,原本報紙上陸家嘴收盤是7.6元,他卻記成了7.5元,導致圖表偏差近兩個刻度。誤差率算下來超過百分之二。
他盯著那條錯線看了很久,然後撕下整頁,揉成一團塞進桌洞。再翻新頁時,先在頂部寫了一行字:**每次記錄後必須雙人複核——若無人配合,則需設計自動校驗機製**。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釘子紮進腦子裡。他知道人工抄錄撐不了太久。信息量越大,出錯概率越高,而金融市場裡,一個數字差,可能就是一筆虧空的起點。
但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U盤被沒收後,他再沒機會碰機房電腦。李主任巡查頻率增加了,連清潔工進出都要登記。電子路被徹底堵死,至少短期內無法突破。
那就隻能先把紙質係統做到極致。
接下來的日子,他調整流程。每天裁剪完報紙後,先在文件夾首頁列出當日所有重點股票代碼與價格,作為原始台賬;繪圖時不再直接照搬,而是先對照台賬二次確認;每周末統一檢查一周圖表連續性,查找跳變異常。
效率低得驚人。單是錄入一隻股票五日行情,就要花去四十分鐘。可他彆無選擇。
林悅是在第十天注意到他的。
那天早晨她來得早,看見陳帆正低頭描線,手指緊貼尺邊,一筆一劃畫得極慢。她沒出聲,隻是放下書包時多看了幾眼。那不是普通的塗鴉,也不是作業草圖——橫豎分明,點陣排列,像某種規律圖形。
她以為他會收起來,可他沒有。哪怕察覺到視線,也隻是抬了下頭,又繼續落筆。
第二天,她故意提早十分鐘到。這次他正在翻文件夾,一頁頁比對數字。她終於忍不住,輕聲問:“你天天畫這些線,是不是在搞股票?”
筆尖頓了一下。
陳帆合上本子,順勢翻開上麵蓋著的數學練習冊。幾道函數圖像題攤開在頁麵中央,拋物線走勢恰好與K線形態相似。他語氣平緩:“高三一輪複習,我在練函數圖像題。”
林悅看著那幾條曲線,沒接話。
他看出她不信,便從草稿紙上撕下一角,隨手畫了個折線圖,標注“支撐位”和“壓力位”,推過去說:“要是真炒股,我能算準明天漲跌,還坐這兒等早讀?”
她接過紙條,指尖摩挲著那兩個陌生詞彙,低聲說:“那你畫得挺認真。”
說完便轉回頭去,打開英語課本。
陳帆沒再回應。他低頭在本子背麵補記一行字:**信任成本太高——下一步需最小化人際暴露**。
他知道,越是專注的事,越容易被人察覺。而在這個地方,任何異常行為都可能引來麻煩。他不能冒險讓任何人深入追問。
但從那天起,他改了策略。不再在早自習一開始就動手,而是等老師進班、晨讀開始後再悄悄取出資料。繪圖時間壓縮到十五分鐘以內,其餘工作挪到午休或放學後完成。
他也開始思考更長遠的方案。既然無法使用Access建表,能不能用Excel做替代?雖然學校沒教,但他在2023年用慣了表格函數,隻要能接觸到帶硬盤的電腦,就有辦法運行。
問題是設備。家裡沒電腦,網吧太貴也太顯眼,學校機房進不去。唯一可能的機會,是圖書館那台供查資料用的老式終端機——聽說能插軟盤,或許可以試試。
但這事不能急。他得先確保當前這套紙質係統不出紕漏。
三周過去,文件夾裡已存了二十多張裁剪整齊的股市版。他按周裝訂成冊,每本封麵注明日期區間。最新一期剛剛整理完畢,他正用回形針固定最後一頁,窗外傳來廣播體操音樂。
早讀結束。
他把文件夾塞進書包最裡層,外麵罩上物理試卷。起身時,目光掃過桌麵,落在那支用了半截的鉛筆上。
筆杆上有幾道淺淺刻痕,是他用來標記每日任務進度的。今天劃到了第七道。
樓下走廊開始湧動學生身影。他拉上書包拉鏈,走向門口。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他返身回到座位,打開數學本,翻到最後一頁空白處。
那裡原本寫著“下周測驗範圍”,已經被劃掉。現在他提筆寫下幾個字:**圖書館,周三下午三點**。
寫完,合上本子,夾進書包側袋。
陽光斜照進來,落在桌角一處未擦淨的墨跡上。他沒看,徑直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