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過三分鐘，教室人群散儘。陳帆沒動，等最後一排值日生提著桶走出門，才把英語課本塞進桌洞，夾著《中國證券報》起身離開。
走廊空了。他貼著牆根走，拐進實驗樓東側樓梯。腳步放輕，耳朵聽著樓上動靜。信息技術課剛結束，機房管理員老周習慣鎖門前清點設備，五分鐘後才會走。他算準這個時間，提前兩分鐘出現在門口。
門虛掩著。他推了一條縫，看見老周彎腰檢查主機箱，背對著門。陳帆低頭，從後一排學生中間穿過去，藏到靠牆的儲物櫃後。櫃門鏽蝕，拉開時發出輕微摩擦聲。他屏住呼吸，等老周直起腰，拎著鑰匙串走出去，哢噠一聲鎖上鐵門。
十五分鐘過去。整層樓再沒響動。他推開櫃門，走向編號3的電腦——上周信息課他特意觀察過，這台硬盤最大，內存也夠。主機箱側麵貼著一張紙條：“C盤800MB，勿刪係統文件”。他撕下紙條揉成團塞進口袋，防止彆人進來發現異常。
光驅托盤彈出。他從書包夾層抽出一張Windows98安裝盤，是前陣子用攢下的二十塊錢托人從城西電腦市場買的。正版包裝早就拆了，隻剩光盤邊角磨損嚴重。他吹了吹表麵，放進光驅，按住開機鍵。
等待自檢畫麵跳出來時，他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日期：1998年3月16日。昨天他在課堂寫下“陸家嘴三日內必漲”，今天收盤價已經漲到8.2元。數據開始驗證，但手工記錄撐不了多久。他需要一個能長期存儲、隨時調用的數據庫。
係統安裝進度條走到一半，藍屏突然閃現，代碼堆疊在黑色背景上。他皺眉，重啟機器，在啟動選項裡手動選中英文界麵。第二次安裝順利了些，兩小時後，桌麵圖標逐一出現。
他插進另一張軟盤，運行Access97安裝程序。程序卡在“注冊組件”環節不動，鼠標點擊無反應。他關掉所有後台進程，重新運行，這次成功進入初始化向導。
新建數據庫，命名為“stockdata”。路徑設在D盤根目錄，避免C盤係統波動影響讀寫。他點開表設計視圖，準備創建第一張數據表。
字段依次輸入：股票代碼、名稱、行業分類、開盤價、收盤價、成交量。輸到“成交量”時，中文輸入法自動切換回拚音模式，他手快敲下“cjl”，結果生成字段名“cjlll”，多出兩個“l”。回刪重輸，又誤觸快捷鍵關閉窗口，未保存直接退出。
第一次失敗。
他退出程序，重新打開數據庫。這次先關閉輸入法，全程用英文鍵盤操作。字段命名改為縮寫：code、name、sector、openprice、closeprice、volume。主鍵設為code，防止重複錄入。保存時手懸在鼠標上方，確認無誤才點下去。
進度條轉到百分之八十，屏幕突然抖動，程序無響應。他用力拍了下機箱側麵，試圖喚醒硬盤讀取，結果整個係統凍結。
第二次失敗。
他拔掉顯示器電源線，減輕主機負載。第三次打開程序，每填完一個字段就手動保存一次。最後輸入“volume”時，指尖壓低力度，緩慢點擊確認。綠色對勾終於出現在保存提示框裡。
表結構建成了。
他新建記錄，輸入“600663”作為測試代碼，名稱填“陸家嘴”，開盤價7.6元，收盤價8.2元，成交量487萬。數字敲進去時，手指有些發緊。這不是模擬，是真實數據的第一筆電子化歸檔。
存入軟盤備份。他將軟盤貼上標簽，收進書包內層。主機還原初始狀態，光盤取出帶走。臨走前，他順手把儲物櫃門拉回原位，抹去腳印灰塵。
第二天清晨五點，天剛蒙亮。教學樓還沒開門，他翻過側門矮牆，繞到實驗樓後窗翻進一樓走廊。鑰匙孔掛著鎖鏈，但清潔工每日清晨會來拖地，門禁鬆動。
他蹲在機房門外等了十分鐘，聽見裡麵掃帚劃地的聲音。保潔阿姨推著車出來，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早？”
“老師讓我來打掃。”他說得平靜。
阿姨點點頭走了。他推門進去，直奔編號3主機。開機，登錄係統，插入U盤——這是他昨晚用飯票換來的二手貨，容量隻有8MB，勉強夠存初期數據。
文件複製進度走到一半，腳步聲從走廊傳來。
李主任穿著深色夾克，手裡拿著巡查記錄本，站在門口沒說話。陳帆手指停在回車鍵上。
“誰讓你用電腦的？”聲音不高，但語氣壓下來。
“我想……整理些學習資料。”他慢慢抽出U盤。
“學生不準進機房，更彆說用設備。”李主任伸手，“U盤交出來。”
陳帆沒反抗，遞過去。
“再有下次，通報年級處分。”李主任把U盤塞進衣兜，轉身出門前，順手按下了主機電源開關。
屏幕黑了。
陳帆站在原地，看著機箱風扇緩緩停轉。他知道爭辯沒用。這種事在規則麵前毫無意義。他低頭走出門，腳步穩，沒回頭。
走廊儘頭窗戶透進晨光，照在鐵門邊緣。他靠著牆站了幾秒，掏出筆記本翻開空白頁。剛才那幾分鐘，數據庫還在，隻是無法拷貝。他記得表結構，記得字段順序，記得陸家嘴那條記錄的所有數值。
筆尖落下，寫下第一個字段名：code。
下麵畫橫線，準備手工建一張紙質表格。
他知道這條路會慢。每天要抄報紙，核對數字，分類歸檔。沒有檢索功能，沒有排序按鈕，一切靠眼睛和腦子。但他也清楚，電子路徑被堵死，不代表數據建設停止。
隻要方向沒錯，方式可以換。
他合上本子，放進校服內袋。抬頭看天，雲層裂開一道口子，陽光斜照在教學樓外牆上。
樓下傳來學生喧鬨聲，早自習即將開始。
他轉身朝樓梯走去，腳步比來時更穩。
走到二樓拐角，他停下，從口袋摸出半截鉛筆，又翻開本子最後一頁。那裡原本記著下周物理測驗範圍，現在被劃掉，寫了幾個字：**報刊亭，六點開門**。
他盯著這幾個字看了一會兒，把鉛筆夾進紙頁之間，繼續往下走。
初升的太陽照在他肩頭，影子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