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由器紅燈閃了一下,屏幕上的頁麵瞬間斷開。陳帆盯著黑下去的瀏覽器窗口,手指停在刷新鍵上方。他沒動,也沒立刻重啟服務器,而是把筆記本合上,拉好背包拉鏈。
三輪車還在樓下等著。
他背起包,鎖了307教室的門,沿著樓梯往下走。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裡回響,每一步都踩在剝落的水泥邊緣。走到校門口時,天已經亮透,風也停了。他把設備搬上車,騎向市中心。
中國銀行的大樓在兩條主街交彙處,玻璃幕牆映著早班人群。他停好車,拎著電腦包走進側門,前台看了眼訪客登記表,指了指電梯:“八樓會議室,林副行長說你直接進去就行。”
電梯上升時,他檢查了一遍U盤裡的數據文件。模型昨晚跑完最後一輪驗證,預測值定格在4.8%。不是估算,也不是區間推測,是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的數字。他把它存在本地數據庫,又通過局域網同步到了服務器端,確保能在現場調取。
八樓安靜,走廊鋪著深色地毯。他推開會議室的門,裡麵已有十幾人就座。長桌兩側坐著穿襯衫的男人女人,有人低頭翻資料,有人低聲交談。投影幕布上還停留著上一份PPT的標題:《1998年Q2信貸形勢展望》。
沒人注意到他進來。
他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電腦。係統啟動後,他連入銀行內網測試端口,確認能訪問自己的服務器。信號穩定,延遲不到三百毫秒。他鬆了口氣,把界麵切換到“信貸規模預測模型”的主視圖。
圖表橫軸是時間線,從1997年第一季度延伸至今;縱軸是增長率。一條紅色虛線橫貫當前季度區域,標注著“預測值:4.8%”。下方三組變量柱狀圖同步波動——工業增加值、基礎貨幣投放量、貸款審批周期。
這時,主位傳來一聲輕咳。
林國棟進來了。他穿著藏青色西裝,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坐到會議桌一端。目光掃過全場,在陳帆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說話。
“開始吧。”他說。
第一位發言人是中國銀行研究部的主任,五十歲上下,聲音沉穩。他展示了一份報告,認為二季度信貸將維持高速增長,預計增幅達到8%以上。“政策寬鬆導向明確,基建投資加碼,企業融資需求旺盛,這些都是支撐因素。”
第二位補充道:“M2增速連續三個月超預期,說明流動性充裕,銀行放貸意願強烈。”
第三位來自風控條線,語氣謹慎些:“不過也要注意風險積累,特彆是地方平台貸款比例上升。”
一圈下來,所有人觀點一致:樂觀為主,最低預估也有7.2%。
輪到自由討論環節。
陳帆抬起手。
有人扭頭看他,眼神帶著疑惑。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實習生。”他說,“但我有不同看法。”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林國棟沒阻止,隻輕輕點了下頭。
陳帆站起身,將筆記本接到投影儀。畫麵切換,出現一張簡潔的折線圖。他指著那條紅色虛線:“我認為,本季度信貸增長會顯著低於預期,最終落在4.8%左右。”
有人笑了。
“4.8%?”研究部主任皺眉,“這個數字怎麼來的?模型?樣本量多少?訓練周期多長?”
“不是神經網絡。”陳帆答,“是基於回歸分析的結果。輸入變量隻有三個:工業增加值同比變化、央行基礎貨幣淨投放量、以及過去三個月平均貸款審批時長。”
“這些數據你從哪獲取的?”另一個人問。
“財政公報、人民銀行公開數據、再加上我跟蹤的五家重點分行審批記錄抽樣。”
“抽樣?”風控主管冷笑,“你就靠幾個分行的數據做全國推斷?太主觀了吧。”
“主觀不主觀,看相關性。”陳帆調出另一張圖表,“過去八個季度,這三個變量與實際信貸增量的相關係數為0.81。模型回測誤差不超過0.3個百分點。”
他頓了頓,“現在的情況是,工業增加值連續兩個月下滑,基礎貨幣投放趨緩,而審批周期明顯拉長——這三點都在指向信貸擴張動能減弱。”
“可我們看到的是項目申報激增!”研究部主任提高音量,“各地都在報新計劃,銀行排隊放款都來不及,你怎麼得出收縮結論?”
“申報不等於落地。”陳帆說,“資金撥付進度滯後於立項速度。一季度財政支出增速隻有2.1%,遠低於國民經濟產量名義增速。這意味著很多項目還沒拿到錢,銀行自然無法放貸。”
會議室再次安靜。
有人低頭翻資料,似乎在核對數據。有人交換眼神,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