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風裹著梧桐葉的清苦,斜斜切過明德大學的走廊玻璃窗,在地麵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揉碎的金箔。楊許諾抱著半舊的高等數學課本,腳步放得很輕,鞋跟蹭過水磨石地麵,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她剛從高數老師的辦公室出來,懷裡那本泛黃的競賽題集還帶著油墨與舊紙張混合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臂彎裡,卻讓她的心跳像揣了隻振翅的小雀,撲騰得快要撞出胸口。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張皺巴巴的便簽紙,紙邊被反複揉捏得發毛,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是上周三在圖書館,江池趁她趴在桌上抹眼淚時,悄悄塞到她課本裡的。“許諾,彆難過呀,我那天是被趙景臣氣糊塗了,嘴笨不會說話,不是真的想讓你哭。”末尾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右眼是個小圓圈,左眼卻畫成了五角星,一看就是急著哄人,慌慌張張畫錯了。
那天的畫麵又撞進腦海。圖書館三樓的社科區很靜,隻有空調出風口的微弱聲響,江池那句“我跟她不是朋友”像枚淬了冰的細針,猝不及防紮進她心裡。她攥著剛借的《數學分析習題集》,指節泛白,書頁邊緣被捏出幾道深深的折痕,眼淚砸在題解步驟上,暈開一小片墨漬。她沒敢回頭,隻聽見江池的腳步聲和趙景臣的皮鞋聲先後遠去,然後就趴在桌子底下的空當裡,像隻受了驚的小獸,咬著嘴唇掉眼淚。
她不是氣江池說“不是朋友”,是氣自己——氣自己總把江池的照顧當成理所當然,氣自己明明知道江池是學生會的“暖心擔當”,對誰都溫和,卻還是貪心想要一份獨有的在意。可第二天一早,她剛走出宿舍樓,就看見江池站在香樟樹下,手裡捧著那個印著粉白小兔子的保溫杯,眼底帶著紅血絲,鼻尖凍得有點紅。“許諾,對不起。”他把保溫杯往她手裡塞,聲音帶著點沙啞,“我昨天不該跟趙景臣置氣,更不該說那種話讓你難過。這是我早上起來燉的紅棗粥,少放了糖,你趁熱喝。”
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想來是為了道歉,一晚上沒睡好——楊許諾的委屈瞬間散了大半,剩下的隻有自責。她接過保溫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心裡也暖烘烘的,連帶著聲音都軟了:“江池,我也有錯,我不該那麼敏感,把你的氣話當真。”
此刻抱著競賽題集走在走廊裡,楊許諾又想起江池常說的話:“女生學數學太吃力啦,你看那些競賽獲獎者,十個裡有八個是男生,不如把精力放在社團活動上,多認識些朋友,以後找工作也方便。”以前她總覺得江池說得對,悄悄把對數學的喜歡藏在心底,連報名選修課都不敢選《數學建模基礎》。可剛才老師推給她題集時,眼裡的肯定像一束光,猝不及防照亮了她藏了很久的小小心願。
“我……我真的可以嗎?”當時她捏著題集邊緣,指節泛白,連聲音都帶著點顫。那本《全國大學生數學建模競賽曆年真題解析》的封麵已經磨損,書脊處用透明膠帶粘過,顯然是被很多屆學生翻過。
“當然可以。”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過來,“你的解題思路很有靈氣,上次那道附加題,你用的逆向推導法,比標準答案還簡潔。彆總把自己藏起來,你的本事,得讓大家看見。”
從辦公室出來時,走廊裡空蕩蕩的,隻有保潔阿姨拖地的聲音在儘頭回響。楊許諾抱著題集往教室走,剛拐過樓梯口,就聽見熟悉的聲音順著樓梯間的縫隙飄過來,帶著點無奈的笑意:“曼琪,真不是我特意讓的名額,是我最近幫張老師做那個智能算法的課題,每天都要泡實驗室到半夜,實在沒精力準備競賽。”
是江池的聲音。他靠在二樓的欄杆上,手裡拿著手機,側臉對著陽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你想啊,許諾平時安安靜靜的,在班裡沒什麼存在感,要是能拿個競賽獎,不管是保研還是找工作,都多份優勢。我幫她,不就是順手的事嘛。”
楊許諾的腳步猛地頓住,懷裡的題集差點滑落在地。她趕緊用胳膊肘護住,屏住呼吸往樓梯間的方向挪了挪——她不是故意要偷聽,是江池的話像顆小石子,猝不及防投進她心裡,漾開圈圈漣漪。原來競賽名額是江池主動讓給她的?他明明那麼優秀,去年還拿過校級數學競賽的二等獎,卻因為怕她沒機會,把這麼好的名額讓了出來,還特意瞞著她,怕她有心理負擔。
一股暖流從心底湧上來,眼眶瞬間就熱了。她趕緊抬手抹了抹眼角,怕眼淚掉下來砸濕題集。上次還因為一句氣話跟江池置氣,甚至躲著他不說話,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江池一直都在默默幫她,幫她占座、替她帶飯、在她被老師點名時悄悄遞紙條,現在連競賽名額都讓給她,她卻還因為一點小事鬨脾氣。
她悄悄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往圖書館走——想趕緊把“老師推薦她參加競賽”的好消息告訴江池,想跟他說聲謝謝,想再認真跟他道個歉。走廊的窗戶敞著,風卷著梧桐葉的氣息吹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帶著點秋天的涼意,可她心裡卻暖烘烘的,連腳步都輕快了些。
她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的消防栓旁邊,慕斯白正靠在牆根,手裡把玩著手機,把剛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飛快:“大新聞!某人又在給自己立‘善解人意’人設,把競賽名額說成是‘順手讓出去’的,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消息發出去沒兩秒,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是趙景臣的回複,隻有簡短的三個字:“知道了。”
此時的趙景臣正坐在圖書館三樓的靠窗位置,麵前攤著一本厚厚的《C++高級編程手冊》,書頁上放著一支銀色的金屬筆,筆帽上刻著小小的“Z”字。手機屏幕亮了又暗,他指尖在“知道了”三個字上停了停,指腹摩挲著筆帽上的紋路——那是他十歲生日時父親送的禮物,筆身是鈦合金材質,用了這麼多年,依舊泛著冷冽的光澤。
他突然合上手冊,起身往樓梯口走。黑色連帽衛衣的帽子壓得略低,遮住了額前的碎發,隻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線。他走路時步伐很輕,鞋底蹭過地毯,幾乎沒聲音,隻有手腕上的鉑金鏈偶爾發出細微的聲響——鏈墜是枚微型電路板,紋路細得像蛛絲,是他自己用實驗室的激光雕刻機做的,裡麵存著一張掃描版的紙條照片。
剛走到二樓,他就看見楊許諾抱著題集坐在樓梯台階上,腦袋埋在膝蓋裡,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她的書包放在旁邊,拉鏈沒拉嚴,露出半塊乾硬的全麥麵包——早上他在食堂看見她,她隻買了一杯豆漿,想來是為了趕去辦公室,連早飯都沒好好吃。
趙景臣的腳步頓了頓。他站在原地看了幾秒,轉身走向圖書館一樓的便利店。便利店的收銀員正在整理貨架,看見他進來,笑著打招呼:“同學,又來買咖啡啊?”
“不是。”趙景臣的聲音很輕,目光掃過貨架,拿起一杯熱牛奶和一個金槍魚三明治——他上次在圖書館看見楊許諾吃這個口味的三明治,當時她吃得很開心,嘴角還沾了點沙拉醬。
“一共十五塊五。”收銀員把東西裝進紙袋裡,遞給他。
趙景臣付了錢,拿著紙袋往二樓走。他把東西輕輕放在楊許諾旁邊的台階上,沒說話,轉身就要走。
“趙景臣?”楊許諾突然抬起頭,眼睛紅紅的,鼻尖泛著酸,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像沾了露水的蒲公英。“你……你看見江池了嗎?我有好事要告訴他。”
趙景臣回頭看她,帽簷壓得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隻露出緊抿的薄唇。他沒回答,隻是指了指那杯熱牛奶:“先喝了,涼了傷胃。”
“謝謝。”楊許諾拿起牛奶,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心裡卻全是江池的影子——他要是知道老師推薦她參加競賽,肯定會替她開心,說不定還會幫她整理筆記,像以前幫她整理高數知識點那樣,用紅筆把重點標得清清楚楚。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小聲說:“上次在圖書館,我不該因為江池說‘不是朋友’就生氣,其實他是個特彆好的人,總在默默幫我。你看,連競賽名額都讓給我了,還怕我有心理負擔,特意瞞著我。”
趙景臣的腳步頓了頓。他站在樓梯拐角,背對著她,黑色的衛衣帽子遮住了他的表情。過了幾秒,他才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冷意:“彆太輕信彆人。”說完,就轉身走上樓梯,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拐角。
楊許諾愣了愣,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她低頭咬了口三明治,金槍魚的鹹香混著麵包的柔軟在嘴裡散開,暖得像是從胃裡一直暖到了心裡。她想,趙景臣大概是不太喜歡江池吧,畢竟上次在圖書館,他們兩個好像鬨得不太愉快。不過沒關係,她知道江池的好就夠了。
她掏出手機,想給江池發消息,問問他在哪裡,卻看見他十分鐘前發了條朋友圈:“幫老師整理課題資料到淩晨,終於趕在上課前睡了兩個小時~不過想到能幫到彆人,就覺得很值得~”配圖是一張拍著電腦屏幕的照片,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右下角還露出半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楊許諾的心裡又泛起一陣自責。江池最近這麼忙,還要惦記著幫她,她卻總給江池添麻煩。她趕緊給江池發了條消息:“江池,你要注意休息呀,彆太累了~”想了想,又加了個小兔子的表情包,才小心翼翼點了發送。
消息發出去沒幾秒,就收到了江池的回複:“謝謝許諾關心~我沒事,你呢?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在吃三明治呢!”楊許諾趕緊回複,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飛快,“對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下午高數課的時候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