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教室後排的吊扇轉得慢悠悠,風裡裹著粉筆灰和夏末的熱氣,吹得楊許諾額角的碎發輕輕晃。她攥著筆的指尖有點汗濕,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跟著江池的身影從門口挪到講台——他放下教案時,袖口的褶皺都透著恰到好處的斯文,連轉身擦黑板的動作,都比平時多了幾分刻意放緩的溫和。
“抱歉,今天來晚了兩分鐘。”江池拿起板擦,指尖在黑板上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剛好能讓第一排的楊許諾聽得清清楚楚,“早上幫輔導員整理保研材料,耽擱了點時間,讓大家久等了。”
他話音剛落,前排就有人笑著起哄:“江池學長可是咱們係的保研苗子,忙點應該的!”
江池彎了彎唇角,沒接話,卻在低頭翻教案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楊許諾的桌肚——那杯無糖熱可可的包裝袋露了個角,是他常喝的牌子。楊許諾的心猛地一跳,趕緊把筆記本往前推了推,想擋住那點露出來的痕跡,臉頰卻熱得發燙,連昨天論壇裡那些惡毒的評論,仿佛都被這道溫和的目光熨平了些。
她不知道,江池垂下的眼簾裡藏著一絲嫌惡。早上李曼琪給他發消息,說“楊許諾肯定還會去給你送東西,你彆收,也彆太冷淡,免得她又哭哭啼啼纏上來”,他原本想直接把熱可可扔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或許能借著這事,讓楊許諾徹底離趙景臣遠點——畢竟趙景臣早上那通“按校園霸淩處理”的指令,已經讓周磊在學生會群裡傳得沸沸揚揚,連他的保研導師張教授都私下問了句“你跟那個趙景臣有過節?”。
“今天我們講的是《工程力學》裡的梁的彎曲強度計算,”江池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課題,粉筆灰簌簌落在講台的教案本上,“這部分內容有點難,大家如果有沒聽懂的,課後可以單獨找我問。”他寫字的手頓了頓,特意側過身,讓聲音能傳到楊許諾耳裡,“尤其是競賽組的同學,這部分跟你們上次做的結構設計題關聯很大,彆不好意思開口。”
楊許諾握著筆的手緊了緊。競賽——昨天論壇裡還有人說她的一等獎是靠“體重威脅”他換來的,可他現在卻主動提起競賽,是不是在暗示那些都是謠言?她抬頭看他,剛好撞上他投過來的目光,那目光裡沒有嫌棄,隻有溫和的鼓勵,像春天裡曬過太陽的棉花,軟乎乎地裹住了她的心臟。
“對了,”江池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灰,語氣忽然變得有點猶豫,“早上論壇的事,我聽說了。”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幾道好奇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楊許諾身上,像細小的針,紮得她後背發緊。她下意識地想低頭,卻聽見江池的聲音又響起來,比剛才更溫和:“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都是些沒意義的謠言。我已經讓學生會的朋友刪帖了,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
楊許諾猛地抬頭,眼裡的驚訝藏都藏不住。真的是他!早上陳萌萌說“有人提前舉報”時,她心裡的那點猜測,此刻被他親口證實,像久旱的地裡澆了場透雨,連呼吸都輕快了。她張了張嘴,想跟他說“謝謝”,可喉嚨裡像堵了團棉花,隻發出了點細碎的氣音。
“你不用謝我。”江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那笑容落在楊許諾眼裡,比窗外的陽光還暖,“畢竟我們是朋友,而且……”他話鋒一轉,語氣裡添了點不易察覺的委屈,“其實昨天在遊樂園,我拒絕你,不是因為彆的,是怕影響不好。趙景臣當時也在,你知道他那個人,脾氣衝,又愛管閒事,要是讓他看見我們走得近,指不定又要找你麻煩。”
“趙景臣?”楊許諾愣了愣,手裡的筆“啪嗒”掉在地上,筆帽滾到前排同學的腳邊。她趕緊彎腰去撿,指尖碰到冰涼的筆杆時,心裡卻亂糟糟的——趙景臣?他怎麼會跟這事扯上關係?
“你還不知道吧?”江池的聲音放低了些,像是在跟她講什麼秘密,“早上學生會刪帖的時候,趙景臣特意打電話給宣傳部的周磊,說要把所有留言的人都報給學生處,按校園霸淩處理。周磊跟我說的時候,都快哭了,說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他歎了口氣,眼底掠過一絲“擔憂”,“我怕他是衝著你來的,畢竟上次在圖書館,他就因為你問我題,跟你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你忘了?”
楊許諾撿筆的動作頓住了。圖書館的事——她確實有點印象。上個月她在圖書館跟江池討論競賽題,趙景臣突然走過來,把一本厚厚的《機械設計手冊》摔在江池桌上,冷冷地說“彆耽誤彆人複習”,當時她還覺得趙景臣莫名其妙,現在被江池這麼一提,心裡忽然有點發慌。
她想起趙景臣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想起他每次看她時眼裡的冷意,想起他上次在食堂裡,故意撞了她一下,讓她手裡的粥灑了大半——原來他不是莫名其妙,是真的針對她?可他為什麼要針對她?就因為她總找江池問問題?
“他那個人,就是這樣。”江池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無奈的安撫,“家裡有點背景,在學校裡沒人敢惹,連老師都讓他三分。你以後離他遠點,彆跟他起衝突,免得吃虧。”他頓了頓,拿起講台上的水杯喝了口,目光掃過教室後門,像是看到了什麼,眉頭輕輕皺了皺,“說曹操曹操到,你看門口。”
楊許諾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教室後門的陰影裡,站著個穿著黑色外套的身影,是趙景臣。他沒進來,就靠在門框上,雙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沒什麼表情,可那雙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她,像寒冬裡結了冰的湖麵,冷得讓她心裡一哆嗦。
她趕緊轉回頭,心臟“咚咚”地跳,連手心都冒了汗。他果然是來針對她的!江池剛跟她說完讓她離他遠點,他就來了,還站在門口盯著她,肯定是想找機會跟她吵架!
“彆理他,我們繼續上課。”江池的聲音適時地傳來,像隻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雖然隔著幾排座位,可那語氣裡的安撫,卻清晰地傳到了她心裡)。他拿起粉筆,重新在黑板上寫起公式,可寫字的速度慢了些,像是在刻意等她平複情緒。
楊許諾深吸了口氣,拿起筆,卻怎麼也寫不下去。趙景臣的目光像道無形的壓力,從後門傳過來,壓得她肩膀發沉。她偷偷往後瞥了一眼,看見他還站在那裡,隻是手裡多了瓶礦泉水,瓶蓋沒擰開,捏在手裡,指節泛白——他是不是在生氣?是不是因為江池幫她刪了帖,所以來這裡堵她?
她越想越怕,連耳朵都紅了。以前她隻是覺得趙景臣脾氣差,可現在聽江池這麼一說,再加上他此刻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趙景臣有點可怕。他就像藏在暗處的荊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伸出來,把她刺得遍體鱗傷。
“好了,這道題我們就講到這裡。”江池放下粉筆,拍了拍手,“現在留十分鐘時間,大家自由討論,有問題可以舉手問我。”他話音剛落,就有幾個同學舉手,他笑著走過去,耐心地解答,可腳步卻有意無意地往楊許諾這邊挪。
等走到楊許諾座位旁邊時,他壓低聲音,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你桌肚裡的熱可可,我看到了。謝謝你,不過下次彆買了,趙景臣要是看見,又該找你麻煩了。”
楊許諾的臉“唰”地紅了,趕緊把桌肚裡的熱可可往裡麵推了推,小聲說:“我……我就是路過,順便買的。”
“我知道你是好意。”江池笑了笑,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筆記本,那本畫著笑臉和熱可可的筆記本,“但你要保護好自己,彆因為我,被彆人欺負。”他說完,又笑著走向其他舉手的同學,留下楊許諾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心裡又暖又慌。
暖的是江池的關心,慌的是趙景臣的存在。她偷偷往後看,發現趙景臣已經不在後門了,心裡鬆了口氣,可剛放下的心,又因為江池剛才的話提了起來——他說趙景臣“家裡有背景”“沒人敢惹”,那她以後真的要離趙景臣遠點,不然說不定真的會被他欺負。
她想起上次在食堂,趙景臣撞灑她的粥後,不僅沒道歉,還冷冷地說“走路看著點”;想起上次競賽頒獎時,他坐在台下,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麼麻煩東西;想起昨天在遊樂園,她哭的時候,他就站在不遠處,卻沒過來安慰,反而轉身走了——原來那些不是她的錯覺,他真的不喜歡她,甚至有點討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