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農科院。
古板的劉教授辦公室裡,氣氛有些壓抑。
李大山局促不安地搓著一雙布滿老繭的手,他這輩子進過最大的官府,就是鎮政府大院。這省裡專家的辦公室,讓他感覺每一根汗毛都豎著,渾身不自在。
劉教授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鏡,看著眼前這兩個風塵仆仆從鄉下趕來的人,眼神裡帶著明顯的審視和不信任。
“‘綠寶石’是我畢生的心血,凝聚了幾代人的努力,不是什麼人想種就能種的。”他呷了一口熱茶,慢悠悠地開口,語氣疏離,“我憑什麼相信,你們能種好它?彆糟蹋了我的好東西。”
李大山張了張嘴,臉憋得通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這樣的大專家麵前,他那些種了一輩子的地的經驗,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陳銘上前一步,臉上沒有絲毫諂媚或緊張,語氣不卑不亢。
“劉教授,我們不是來空口要苗的,是帶著誠意和問題來向您請教的。”
他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整理得井井有條的文件,輕輕放在劉教授麵前。
“這是我們清溪鎮紅星村未來五年的土壤成分跟蹤分析報告,還有近十年的降雨量、光照時長和極端天氣記錄。”
“根據數據分析,我們那裡的土質偏沙性,PH值在六點五到七點零之間,透氣性好,非常適合櫻桃根係的生長。”
劉教授愣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他隨手翻開報告,本以為是些糊弄人的東西。
可裡麵的數據詳實,圖表清晰,分析得有理有據。這嚴謹的程度,完全不像一個鄉鎮乾部能做出來的東西。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劉教授的語氣鬆動了一些,但依舊嘴硬,這是老知識分子的矜持。
“您說得對。”陳銘立刻點頭,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所以我們還想請教,‘紅寶石’這個品種在幼苗期,對根腐病的抗性究竟如何?我們本地有一種常見的鐮刀菌,往年對蘋果樹的危害很大。”
“如果改種櫻桃,我們是應該采用嫁接吉塞拉六號這種抗性砧木的方式,還是通過前期土壤用石灰氮消毒和後期灌根來綜合防治?哪種方案成本更低,效果更好?”
這個問題,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切中了要害。
劉教授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驚訝。
這已經不是紙上談兵了,這是真正懂行的人,在深入探討技術細節。他甚至提到了吉塞拉六號砧木!
“砧木肯定要用吉塞拉六號,不光抗病,還能矮化,方便管理。”劉教授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講解起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愛答不理,“土壤消毒是必須的,但不能隻用石灰氮……”
辦公室裡,氣氛徹底變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病蟲害防治,聊到疏花疏果,再聊到不同樹齡的修剪技巧和水肥一體化的具體方案。
李大山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但他看得清楚,劉教授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冷淡,變成了興奮,最後甚至是遇到知己般的欣賞。
“行了!”劉教授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來,看著陳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塊稀世璞玉,“苗子,我給你們!第一批最純的原種苗!不僅給,下個月,我親自去你們清溪鎮一趟,給你們做技術指導!”
李大山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回程的路上,老支書看著身邊閉目養神的陳銘,心裡隻剩下兩個字:服了。
徹徹底底的服了。
這個年輕人,簡直神了。
苗種問題一解決,陳銘立刻在紅星村召開了村民動員大會。
村委會的大院裡,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所有人都想看看這位“預警能人”又要搞什麼名堂。
當陳銘宣布完改種櫻桃的計劃和三十萬無息貸款的政策後,預想中的熱烈響應並沒有出現。
人群裡,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像一群炸了鍋的蒼蠅。
“種櫻桃?那玩意兒金貴得很,咱們哪會種啊?”
“是啊,蘋果梨子種了一輩子了,說換就換,心裡沒底啊。”
“還要貸款!這要是種不出來,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到時候拿什麼還?”
故土難離的保守觀念,和對未知風險的恐懼,像兩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壓在村民們的心頭。
陳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起來。
就在這時,人群裡一個尖利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大家彆聽他的!他一個城裡來的娃娃,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懂個屁的種地!他這是想拿著我們的貸款,去給他自己臉上貼金!”
說話的是村裡的一個有名的刺頭,叫劉三,平日裡遊手好閒,最愛挑事。
他旁邊,還站著幾個臭味相投的村民,立刻跟著一起起哄。
“就是!種砸了,他拍拍屁股走了,我們找誰哭去?”
“我們不種!我們就要種蘋果!祖祖輩輩都這麼種的!”
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而對立。
陳銘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冷冷地看著上躥下跳的劉三。
他不用想也知道,這背後是誰在搗鬼。除了馬國強,不會有彆人了。
想用這種最低級的手段,煽動群眾,讓他的項目胎死腹中?
太天真了。
陳銘沒有當場發怒,也沒有去跟他們爭辯。他隻是平靜地對身旁的李大山說了一句:“李書記,今天先到這吧,改種是大事,讓大家先回去考慮考慮。”
看著陳銘“一籌莫展”的樣子,鎮政府裡,馬國強的辦公室傳出了壓抑不住的得意笑聲。
“姐夫,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馬國強正點頭哈腰地向王海濤彙報戰果,“那小子還是太嫩了,以為有點小功勞就能為所欲為。我找了劉三他們幾個,隨便在村裡煽動一下,村民就不乾了。他那三十萬貸款,就等著在銀行裡發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