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縣人民政府,這座灰白色的高大建築,在刺眼的陽光下,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莊嚴肅穆,散發著令人敬畏的權力氣息。
樓頂的紅色國徽,熠熠生輝,仿佛一隻永遠俯瞰著眾生的眼睛。
陳銘拎著那個半滿的紙箱,林薇拉著小小的行李箱,兩人並肩站在大樓前的廣場上。
林薇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新奇,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行李箱的拉杆,手心已經微微出汗。
對她而言,這裡是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世界,是她人生即將開啟的新篇章。
而對陳銘來說,這裡是他所有噩夢與屈辱開始的源頭。
前世,他就是從這扇大門走進去,然後被困在裡麵,蹉跎了整整十年,直到心死。
如今,他回來了。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揣著一顆赤誠之心,卻懵懂無知的愣頭青。
他是帶著赫赫戰功,挾雷霆之勢,猛龍過江!
“走吧。”陳銘收回目光,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率先邁開腳步,向那扇厚重的玻璃門走去。
林薇連忙跟上,亦步亦趨。
縣政府辦公大樓內部,與清溪鎮那棟親切甚至有些隨意的小樓,截然不同。
走廊裡光可鑒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紙張油墨和木質家具混合的味道。
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個個腳步匆匆,神情嚴肅,即便是交談,也都是壓低了聲音,自帶著一種機關單位特有的秩序感和距離感。
陳銘的出現,像一顆被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他太年輕了,身上那股剛剛從基層帶上來的銳氣,與這裡沉穩壓抑的氛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少人都在用眼角的餘光悄悄打量著他,目光裡有好奇,有審視,也有一些過來人看新人的淡漠。
他們大多都聽說了,從清溪鎮調來一個“猛人”,憑一己之力搞定了櫻桃項目,還“預言”了冰雹天災,是市裡某位大領導都點名關注的紅人。
“請問,縣府辦怎麼走?”陳銘攔住一個路過的中年乾部,客氣地問道。
那乾部看了他一眼,態度還算溫和:“上三樓,左拐到底就是。你們是新來報到的?”
“是的,謝謝您。”
陳銘道了謝,帶著林薇上了三樓。
縣府辦的牌子,就掛在走廊最深處。
一間巨大的開放式辦公室裡,坐了十幾個人,電話聲、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像上緊了發條的鐘表,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
陳銘和林薇的到來,讓辦公室裡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四十多歲的辦公室文員站起身,推了推眼鏡:“你們是?”
“同誌你好,我們是從清溪鎮調來報到的,我叫陳銘,這位是林薇。”陳銘微笑著遞上自己的調令。
“哦,陳銘……”那文員念叨了一句,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陳銘同誌,歡迎歡迎。我姓李,是辦公室的老科員了。”
他嘴上說著歡迎,態度卻不鹹不淡。
“按照流程,你們新來的,要先去分管人事的張建張副主任那裡登記入檔,然後由他來安排具體的工作崗位。”
他指了指走廊儘頭那間唯一關著門的獨立辦公室。
“張主任就在裡麵。”
張建!
當這個名字從老李口中說出時,陳銘的瞳孔,不易察察地收縮了一下。
那張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卻將自己死死踩在腳下十年,最終竊取了自己所有功勞,還反手將自己一腳踹進深淵的臉,瞬間在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
前世的仇人,這麼快就見麵了。
還真是,狹路相逢。
“好的,謝謝李哥。”陳銘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微笑,仿佛隻是聽到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他轉身,對有些不知所措的林薇點了點頭,示意她跟上。
“篤,篤,篤。”
陳銘抬手,敲響了那扇緊閉的辦公室門。
“請進。”裡麵傳來一個不疾不徐的男聲。
陳銘推門而入。
辦公室裡,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衫,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低頭審閱著一份文件。
他看起來溫文爾雅,帶著一股知識分子特有的書卷氣,正是前世那個將陳銘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縣府辦副主任,張建。
看到陳銘和林薇進來,張建並沒有抬頭,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隻是自顧自地用鋼筆在文件上圈畫著,仿佛辦公室裡根本沒有進來人。
他就這麼晾了兩人足足三分鐘。
林薇站在那裡,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臉上滿是局促不安。她能感覺到,這位領導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陳銘卻依舊平靜,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沉靜地看著張建。
像是在欣賞一出早已知道結局的蹩腳戲劇。
終於,張建放下了筆,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漂浮的茶葉,喝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