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縣府辦的大辦公室裡,氣氛一如既往。
電話聲、鍵盤聲和偶爾的低語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機關單位特有的、忙碌而壓抑的畫卷。
當陳銘和林薇從那間“墳墓”般的檔案室裡走出來,準備去打點熱水時,辦公室裡原本還算活躍的空氣,瞬間出現了一絲微妙的凝滯。
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老科員,不約而同地收住了話頭。
正在給張建辦公室裡那盆名貴蘭花澆水的綜合科小王,動作也慢了半拍,眼神裡閃過一絲不自然。
他們就像一群正在領地裡休憩的羚羊,突然闖入了兩個不屬於這裡的物種,雖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但那種無形的排斥和警惕,卻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結界。
沒有人跟他們打招呼,甚至沒有人正眼看他們。
他們被當成了空氣。
林薇端著水杯,白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她能感覺到那些從四麵八方投來的,藏在眼角餘光裡的審視和淡漠,像無數根細小的芒刺,紮得她渾身難受。
“陳哥,我……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走到飲水機旁,趁著接水的間隙,林薇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陳銘說道。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壓抑的委屈和憤怒。
“他們憑什麼這樣對我們?我們又沒有做錯任何事!這簡直就是欺負人!”
陳銘默不作聲地幫她接滿水,然後又給自己的杯子續上。
他示意她稍安勿躁,端著水杯,帶著她走到了走廊最儘頭的窗邊。
這裡相對僻靜,能看到樓下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也能將整個大辦公室的景象,儘收眼底。
“小薇,你覺得他們是在孤立我們,對嗎?”陳銘遞給她那杯熱水,聲音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林薇點了點頭,眼圈有些發紅。
“但換個角度想。”陳銘的目光投向辦公室裡,眼神深邃,“這也是給了我們一個絕佳的,觀察他們的機會。”
林薇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陳銘沒有直接解釋,而是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辦公室裡。
“看到那個正在給張主任泡茶的年輕人了嗎?”
林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個叫小王的年輕人,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杯蓋撇去浮沫,臉上帶著一絲討好的笑容。
“他叫王浩,是張建的頭號馬仔,辦公室裡所有沒人願意乾的臟活累活,幾乎都是他包了。”
陳銘的聲音帶著一絲洞穿人心的冷徹。
“他以為隻要鞍前馬後,就能換來張建的青睞。但他不懂,在張建這種人眼裡,他隻是一個用起來順手的工具。你看吧,等張建將來有任何提拔的好處,第一個想不起的就是他。”
林薇聽得有些發懵。
陳銘的目光又轉向了辦公室最角落的位置。
“再看那個一直低頭看報紙的,就是上次給我們指路的老李。”
林薇看到,那位姓李的老科員正戴著老花鏡,聚精會神地讀著一份《平江日報》,仿佛辦公室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看起來與世無爭,但他是我們這間辦公室裡,資格最老的人,是辦公室的‘活字典’。誰家有什麼背景,誰和誰有過節,他心裡都有一本賬。所以你看,即使是張建,平時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這種人,輕易不站隊,但一旦他決定幫你,能量會超乎你的想象。他們,是潛在的盟友。”
陳銘的分析,讓林薇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從未想過,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複雜的人際關係。
“還有那幾個。”陳銘的視線,落在了正湊在一起,低聲聊著什麼的幾個中年乾部身上,“他們是‘本土派’,大多都是平江縣本地人,靠著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在單位裡自成一派。”
“對我們這種從鄉鎮上來的‘外來戶’,他們天生就帶著一股排斥和優越感。想讓他們閉嘴,靠討好和融入是沒用的,你必須拿出讓他們仰望,讓他們不得不服的實力。”
一針見血,字字珠璣。
林薇聽得目瞪口呆,她感覺自己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