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
重重地“嗯”了一聲。
是啊,日子還得過。
我就是再難受,也不能躺下不起來。
我還有娘,還有這個家。
從那天起,我好像才真正開始麵對,燕子走了這個事。
我不再天天去村口傻等了。
該下地下地,該喂豬喂豬。
隻是話變得更少了。
有時候乾著活,會突然愣住。
想起燕子在這個院裡,忙活的樣子。
想起娃咿咿呀呀的聲音。
心裡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村裡人看我的眼神。
就更複雜了。
有看熱鬨的。
像二狗子那夥人,見了我總要嬉皮笑臉地湊上來。
“鐵柱,咋樣?城裡媳婦的炕頭熱乎不?咋沒把你拴住啊?”
二狗子咧著一口黃牙。
旁邊黑皮幾個家夥,就跟著嘿嘿笑。
我不理他們,扛著鋤頭就走。
他們覺得沒趣,也就散了。
我知道,他們就是嘴賤。
倒也不是有多大惡意。
就是覺得我以前是個傻子,現在媳婦又跟人跑了。
好欺負,所以拿來取樂子。
也有真心同情,替我抱不平的。
隔壁張嬸見了俺娘,總是安慰道:
“他大娘,你可想開點,鐵柱是個老實孩子,是那林家閨女沒福氣……這事做的,不厚道啊。”
最讓我沒想到的是寡婦王翠花。
那天我在自留地裡給白菜澆水。
王寡婦也在旁邊地裡忙活。
幾個長舌頭的婆娘,湊在地頭柳樹下歇涼。
聊天的聲音,剛好能飄過來。
“要我說,鐵柱當初就不該逞那個能!不是自己的種,硬往身上攬,這下好了,雞飛蛋打,成了全村的笑話!”
“就是,腦子不清醒,辦不清醒的事。林燕跑了,丟人的還不是他自個兒?白白替人養了這麼久媳婦,到頭來一場空。”
“我看呐,他就是傻勁兒還沒過去!正常人能乾出這事?”
王寡婦本來在鋤草。
聽到這兒,猛地直起腰,把手裡的鋤頭往地上一頓。
叉著腰就罵開了:
“嚼,接著嚼,我看你們舌頭底下是長瘡了!”
她聲音又亮又脆。
把那幾個婆娘嚇了一跳。
“說鐵柱傻?他那是仗義!當初林家閨女走投無路,是誰幫了一把,救了條命?這倒成了你們嘴裡的不是了?說他是笑話?我看你們才是笑話!”
“林家現在做事不地道,那是他們的問題,跟鐵柱的善心有啥關係?把厚道說成傻,你們良心讓狗吃了?”
王寡婦罵得痛快。
那幾個婆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嘟囔著“又沒說你”“急啥眼嘛”,趕緊拍拍屁股溜了。
王寡婦朝她們背影,啐了一口。
回頭看見我正看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發,說:
“鐵柱,挺直腰杆兒。你沒做錯啥,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衝她點了點頭,心裡有點暖。
她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
又過了幾天。
地裡的玉米長得差不多了,得鋤最後一遍草。
我正在院子裡磨鋤頭刃,準備下午下地。
就看見院門外來了兩個人。
是村東頭老趙家的閨女,趙春霞。
和她那個在城裡上班的男人。
春霞男人,推著輛半新的自行車。
春霞穿著件的確良的碎花襯衫,下麵是條黑褲子。
臉上抹了雪花膏,白生生的。
跟村裡那些,天天風吹日曬的婆娘,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