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半個月。
這十五天,我掰著手指頭數。
看著日頭從東邊,爬到頭頂。
再慢吞吞地,落到西邊的山坳坳後麵去。
院門口那條土路。
我一天能瞅上百遍。
從早到晚,耳朵也一直豎著。
聽著外麵的動靜。
盼著能有那個熟悉的身影,抱著娃,從路的儘頭出現。
我心裡還存著一點念想。
覺得燕子就是一時糊塗,被城裡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她總會想起家裡的熱炕頭。
想起我對她的好。
想起娃不能沒個安穩的家。
說不定哪天,她就會後悔,就會抱著孩子回來了。
直到那天晚上。
吃過晚飯,我蹲在灶房門口,磨鋤頭。
娘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摘豆角。
天擦黑了,屋裡點了煤油燈,光線昏黃昏黃的。
娘忽然停了手,沒抬頭,聲音低低地說:
“柱啊,彆等了。”
我磨鋤頭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吱聲。
娘歎了口氣。
那口氣,歎得又長又重。
像把積了好久的灰,都吹了出來。
“燕子……她不會回來了。今兒個後晌,我聽村北頭老劉家,從鄉裡回來的小子說,在鄉汽車站,瞅見燕子跟陳誌強了。大包小包的,像是要出遠門,坐的是去省城的長途車。”
我手裡的磨刀石,“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心裡頭那點一直繃著的弦。
嘎嘣一下,斷了。
其實我心裡早就明白。
從她那天天亮前,抱著娃悄悄走的時候。
我就知道,可能就是這麼個結果。
但我就是不願意信。
自己騙自己。
現在娘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遲來的疼,才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把我整個人都淹沒了。
我先是覺得胸口,悶得喘不上氣。
然後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
我啥也顧不上了,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娃。
往前一撲,就把頭埋在了娘的腿上。
嚎啕大哭起來。
我哭得一點樣子都沒有。
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淚鼻涕,糊了娘一褲子。
我哭燕子狠心,哭自己沒用。
哭這個剛暖和了沒幾天的家,一下子又變得冷冰冰的。
我二十二歲了,是個成過家,當過爹的男人了。
可這會兒,我就隻想趴在娘懷裡。
把這些日子,憋著的委屈、窩囊、不舍。
全都哭出來。
娘沒罵我沒出息。
她用手一下一下地,摸著我的後腦勺。
就像我小時候,磕了碰了那樣。
她的手糙得很,刮得我頭皮有點疼。
然而那股暖意,卻一點點地從頭頂,傳到了我心裡。
我聽見娘也在吸鼻子。
但她沒哭出聲。
就是那麼默默地陪著我。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我都沒力氣了。
聲音才慢慢小了下來。
隻剩下一下一下的抽噎。
娘這才開口,聲音啞啞的:
“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俺的柱啊,命苦……可咱日子還得過,啊?地裡的活不能荒,這個家,還得咱娘倆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