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把電動車往單元門口一靠,後架上的帆布袋滲著水,貼在腿上涼得刺骨。他仰頭看六樓自家窗戶,燈沒亮——蘇曉肯定又去菜市場搶特價雞蛋了,這女人最近精得像隻囤冬糧的鬆鼠。
樓道聲控燈壞了大半,他摸黑往上挪,皮鞋底蹭過脫落的牆皮,簌簌往下掉。三樓轉角處,王強叼著煙倚牆站著,見他過來夾了夾公文包:“林哥,聽說今兒HR找你?”煙頭明滅間,眼底的促狹像根細針。
林深喉結動了動,沒接話。上個月王強還管他叫“林主任”,如今倒成了“林哥”——職場上這稱呼變法子,比女人翻臉還快。
鑰匙捅進鎖孔時,蘇曉的聲音先炸出來:“又買魚?上周的鯽魚還沒吃完!”廚房飄來酸辣湯的酸氣,混著她的碎碎念,“兒子數學小測又掉名次,你說請的家教怎麼連個錯題本都管不住……”
林深換鞋的動作頓住。玄關鏡裡,他看見自己泛青的眼尾,領帶歪在鎖骨處——早上出門前蘇曉揪著他說“見客戶得體麵”,現在倒成了莫大的諷刺。
“公司……黃了。”他從帆布袋抽出那張皺巴巴的辭退信,紙角沾著咖啡漬,是今早開會時手顫潑的。
蘇曉正顛鍋的手停在半空,油星子“滋啦”濺在抽油煙機上。她摘下沾著蔥花的橡膠手套,信紙在手裡抖得嘩嘩響:“上個月還說衝季度獎,這個月就黃了?你當這是過家家?”她抬眼時,眼角的細紋裡全是火,“兒子下周末要交補課費,房貸短信今早剛發,你說怎麼辦?”
林深想碰碰她肩膀,被甩開。客廳傳來“哐當”一聲——是小寶把變形金剛摔地上了。五歲的孩子揉著膝蓋跑過來,奶聲奶氣:“爸爸,老師說明天要帶恐龍模型去學校。”
“爸爸現在……”林深蹲下來,指尖碰到孩子膝蓋上的擦傷,心尖跟著抽痛,“爸爸給你拚個更厲害的,好不好?”
“又是拚紙殼!”小寶癟著嘴,轉身撲進剛進門的蘇曉懷裡,“媽媽,我要真的恐龍!”
蘇曉揉了揉孩子頭發,抬頭時眼圈泛紅:“不是我要逼你,咱兒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她扯過辭退信拍在茶幾上,“你弟昨天還說,你妹夫升了經理,咱們家現在連個拿得出手的親戚都沒有!”
林深望著茶幾上攤開的信,突然想起今早部門聚餐,張總監拍著他肩說“老林是公司的老人,不會虧了你”。此刻那杯沒喝完的啤酒在胃裡翻湧,混著被欺騙的惡心。
“我去趟廁所。”他逃也似的進了衛生間,反鎖上門。鏡子裡的男人兩鬢冒了白茬,眼袋腫得像塞了兩顆話梅。他擰開水龍頭,冷水撲在臉上,聽見外屋蘇曉壓低聲音打電話:“對,他現在沒工作了……要不先把車賣了?”
馬桶衝水聲裡,林深摸到口袋裡的硬卡片——是上周陪客戶喝酒,對方塞給他的“貸款廣告”。他盯著“無抵押,秒到賬”幾個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淚混著自來水往下淌。
淩晨兩點,蘇曉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手機屏還亮著招聘軟件。林深輕手輕腳把她抱回臥室,瞥見床頭櫃上的相框——那是三年前他在工地扛水泥時拍的,照片裡的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卻笑得比陽光還亮。
他翻出壓箱底的舊工裝,疊得方方正正放在床頭。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防盜網上叮咚作響,像極了當年工地上的雨聲。林深摸黑打開電腦,搜索欄輸入“建築行業違規操作”,屏幕藍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
“爸,”小寶抱著恐龍玩偶晃進來,“老師說明天可以帶手工做的。”他揉著眼睛爬上床,“我幫你剪彩紙吧。”
林深抱起兒子,聞到他頭發上的橘子味洗發水。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漏進來,照在小寶肉乎乎的手背上。他突然覺得喉嚨發緊,輕輕說:“好。”
這一夜,有人攥緊了拳頭,有人睡熟了打呼。命運的齒輪,在潮濕的雨夜裡,悄悄轉了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