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生物鐘準時將林晚星喚醒。
老舊的窗簾遮光效果不好,房間裡已經透進熹微的晨光。她躺在陌生的床上,有幾秒鐘的恍惚,不知身在何處。直到看見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童年時因為漏水留下的淡淡水漬痕,記憶才瞬間回籠。
這裡是雲川,不是省城。母親還在醫院的病床上。
昨晚那通電話帶來的心悸感,如同宿醉般殘留著。她幾乎是立刻抓過床頭的手機,屏幕乾淨,沒有李醫生的新消息。這短暫的平靜並未讓她安心,反而像懸在頭頂的第二隻靴子,不知何時會重重落下。
她迅速起身,換上一套洗得有些發白的校服——雲川一中的藍白色運動服,質地粗糙,與原來學校挺括的製式校服完全不同。她將長發利落地紮成馬尾,對著鏡子裡那個眼下帶著淡青陰影的女孩,用力抿了抿嘴唇,試圖擠出一個有精神的表情,卻隻牽動了一個疲憊的弧度。
早餐是昨晚在超市買的吐司和牛奶,食不知味。她仔細檢查了書包裡的轉學證明、成績單和戶口本複印件,確認無誤後,深吸一口氣,背上那個深藍色的帆布包,走出了家門。
樓道裡靜悄悄的,對門也毫無動靜。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暗紅色的防盜門,想起昨天那個風一樣衝下樓的少年,和那聲微弱的貓叫。她搖搖頭,將這些雜念甩開,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
九月初的清晨,空氣帶著一絲難得的清爽。循著記憶和手機地圖,她走向雲川一中。學校離小區不遠,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街道兩旁是熱鬨的早餐攤,穿著同樣藍白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嬉笑打鬨著,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這氣息卻像一層透明的玻璃,將晚星隔絕在外。她是一個人,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疏離和沉重。
雲川一中的校門比想象中要氣派些,但比起省重點,終究少了幾分積澱的威嚴。巨大的電子屏上滾動著“歡迎新同學”的字樣,旁邊還貼著上學期優秀學生的光榮榜。晚星的目光在那上麵停留片刻,心裡泛起一絲微澀。曾幾何時,她的照片也常常出現在那樣的位置。
她定了定神,走向門口的保安室,說明來意。按照指示,她需要先去教務處辦理手續。
教務處在行政樓的三樓。走廊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舊書本混合的味道。她敲開掛著“教務處”牌子的門,裡麵隻有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正在整理文件。
“老師您好,我是今天來報到的高三轉校生,林晚星。”晚星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禮貌又清晰。
女老師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接過她遞過去的材料,快速瀏覽著。“哦,林晚星,從省實驗中學轉來的?”老師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畢竟從那樣的頂尖學校轉回地方中學,在高三是極為罕見的。
“是的。”晚星垂下眼睫,輕聲應道。
老師沒再多問,熟練地辦理著手續,開具了報到單。“你的班級是高三(7)班,班主任姓王,王建平老師。他的辦公室在對麵教學樓四樓,年級組辦公室。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謝謝老師。”晚星接過單子,微微鞠躬。
就在她轉身準備離開時,教務處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女生走了進來,聲音清亮悅耳:“張老師,王老師讓我來取一下上周的月考分析表。”
晚星下意識地側身讓路,抬頭看去。
進來的女生也穿著藍白校服,但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她的校服外套敞開著,露出裡麵熨燙平整的白襯衫,馬尾辮紮得一絲不苟,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秀氣的五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神態,一種介於少女的清麗和超越年齡的沉穩之間的氣質,眼神明亮而冷靜。
“清韻來了?正好,”女老師笑著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份,“給你。哦,對了,這位是轉到你們班的新同學,林晚星。林晚星,這是你們班班長,沈清韻。”
沈清韻的目光轉向晚星,臉上露出一個標準而不過分親熱的微笑,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友善,又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你好,林晚星同學。我是沈清韻。”她的聲音和電話裡一樣,平穩而動聽。
“班長好。”晚星也回以一個微笑,心裡卻有些訝異。這位班長的氣場,和她想象中那種熱情洋溢的學生乾部不太一樣。
“我帶你去找王老師吧。”沈清韻很自然地提議,她對教務老師點頭示意後,便和晚星一起走了出去。
走在安靜的行政樓走廊裡,沈清韻步伐從容,並沒有刻意找話題寒暄,這讓晚星稍稍放鬆。直到走下樓梯,走向對麵熱鬨的教學樓時,沈清韻才側過頭,語氣平和地開口:“從省實驗轉來,會有點不習慣吧?我們學校的進度和側重點可能不太一樣。”
“還好,我會儘快適應的。”晚星謹慎地回答。
沈清韻點點頭,從自己拎著的文件袋裡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遞給晚星:“這是高三開學到現在各科的主要講義和複習提綱,我多複印了一份。上麵有我的筆記,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進度。”
晚星接過那份裝訂整齊、字跡工整如印刷體般的資料,心裡湧起一陣真實的暖意和感激。“這……太謝謝你了,班長。”
“不客氣。”沈清韻淡淡一笑,目光掃過眼前喧鬨的教學樓,“高三(7)班在三樓最東邊。不用急著融入,找到自己的節奏更重要。”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輕輕投入晚星的心湖,蕩開一圈漣漪。這位班長,比她想象的要敏銳和……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