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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鈍角的隱喻(1 / 1)

數學課,板書上的三角函數圖像如同心電圖般起伏。

林晚星試圖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老師對“y=Asin(ωx+φ”的講解上,但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斜後方。自從前天那場“無聲的解圍”後,她發現自己很難再像之前那樣,完全忽略江嶼的存在。

他今天依舊遲到,依舊在課桌上堆砌起書本的壁壘,然後將自己隔絕在內。但晚星卻仿佛能透過那堵牆,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往常的焦躁。他沒有戴耳機,也沒有睡覺,隻是反複地、無意識地將一支筆拆開又裝上,金屬零件碰撞發出細微卻持續的“哢嗒”聲,像某種倒計時。

是因為那隻小貓嗎?它生病了?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晚星發現自己竟然在猜測,這讓她感到一絲不安。窺探和好奇是危險的,尤其當對象是江嶼這樣捉摸不定的人。

課間,她起身去講台旁接水,回來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江嶼的課桌。他正趴在桌上,臉埋在臂彎裡,似乎睡著了。但那本《常見鳥類圖鑒》掉在了地上,攤開的那一頁,畫著一隻羽毛淩亂、眼神驚恐的幼貓頭鷹,旁邊用極其潦草的字跡寫著幾句注釋,字跡狂放,力透紙背,與旁邊印刷體的說明形成鮮明對比。

晚星的心輕輕一顫,趕緊移開視線,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下午第一節是自習課,班主任王老師坐鎮。教室裡異常安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和偶爾翻書的沙沙聲。晚星攤開一張數學卷子,開始刷題。大部分題目對她來說沒有難度,很快便做到了最後一道平麵幾何壓軸題。

這道題有些特彆。它描述了一個複雜的圓和三角形嵌套圖形,但最終要求解的,卻是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鈍角角度。已知條件給得十分隱晦,需要極強的空間想象力和輔助線添加技巧。

晚星陷入了沉思。她在草稿紙上畫了又擦,擦了又畫,嘗試了四五種常見的輔助線添加方法,卻總是卡在某個步驟,無法逼近那個最終的鈍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額角微微滲出了汗意。這種遇到難題久攻不下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frustration(挫敗感)開始一點點滋生。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思路從根本上就錯了?

就在這時,那種熟悉的、被注視的感覺又來了。很微弱,但她能感覺到。她下意識地微微側頭,用眼角的餘光向後瞥去。

江嶼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身子,沒有戴耳機,目光竟然落在她攤在桌上的草稿紙上!他看得似乎很專注,眉頭微蹙,眼神銳利,像是在審視一道複雜的電路圖。

晚星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收回目光,下意識地用胳膊擋住了自己的演算過程,一種被冒犯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在乾什麼?看她的笑話嗎?

然而,預料中的嘲諷並沒有到來。身後反而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嘖”,帶著點不耐煩,仿佛在嫌棄她的笨拙。

緊接著,晚星聽到極輕微的“沙沙”聲。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

江嶼已經從他自己那本嶄新的數學書上撕下了一小角空白頁,正用那支被他拆裝過無數次的筆,飛快地畫著圖。他的手指修長有力,落筆果斷,線條精準得不像徒手繪製。隻寥寥數筆,一個清晰的幾何圖形便躍然紙上,正是晚星苦思冥想的那道題。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晚星目瞪口呆的動作。

他沒有添加任何一條晚星嘗試過的輔助線,而是用一種近乎“暴力”的方式,連接了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點,構造出了一個全新的、極其怪異的四邊形。緊接著,他筆尖一頓,在那個被孤立的鈍角旁邊,寫下了一個極其簡潔的三角函數表達式。

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

寫完,他隨手將那個小紙團成一團,手指一彈。那個小紙團劃過一個短暫的拋物線,“啪”一聲,精準地落在了晚星攤開的卷子旁邊,那個她久攻不下的難題正中央。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麼無聊的任務,重新趴回桌上,恢複了之前那種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的狀態。

晚星看著那個落在自己卷子上的小紙團,心臟狂跳,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這算什麼?施舍?還是更高層次的嘲諷?

她應該感到憤怒,應該把這個紙團當作挑釁,直接扔進垃圾桶。

可是,那道題像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裡。而江嶼那副篤定的、仿佛解決這道題不費吹灰之力的姿態,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挑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微顫地展開了那個小紙團。

紙上是他狂放的筆跡,圖形畫得卻異常標準。目光順著那條他添加的、看似毫無道理的輔助線延伸,晚星的思維仿佛被強行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之前糾纏不清的已知條件,在這條輔助線出現後,瞬間變得清晰有序,如同散亂的珠子被一根線串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那個鈍角根本不需要直接求解,它隻是一個中間量,通過他構造的那個特殊四邊形和一組簡單的相似三角形比例關係,可以直接推導出來!

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席卷了她,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她耗費了將近二十分鐘毫無頭緒,而他,隻用了不到三十秒,用一種她完全沒想到的、近乎“離經叛道”的方法,輕鬆破解。

這不僅僅是聰明。這是天賦上的碾壓,是思維維度上的差異。

她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那個趴在桌上的身影。陽光照在他淩亂的黑發上,投下小片陰影。這個看起來對學習毫無興趣的少年,到底藏著多麼驚人的實力?他為什麼要隱藏?又為什麼,獨獨對這道題,露出了不耐煩的“真容”?

放學鈴聲響起,江嶼依舊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人。

晚星慢慢收拾著書包,將那張寫有江嶼“解題過程”的皺巴巴的紙片,小心地撫平,夾進了自己的數學筆記本裡。心情複雜得像一團亂麻。

她走出校門,沒有立刻回家。夕陽將天空染成暖橙色,她卻感覺有些冷。今天發生的兩件事——張倩的挑釁和江嶼的“提示”,都像錘子,敲打在她自以為堅固的外殼上。

原來,這座孤島並不安全。它既會受到外界惡意的風浪侵襲,也會被來自“鄰居”的、難以理解的舉動所震動。

那個鈍角,不僅僅是一道幾何題的答案。它更像一個隱喻。關於江嶼這個人,一個巨大的、她無法看透的鈍角。表麵看起來固執、彆扭,甚至充滿敵意,但其背後,是否隱藏著某種她尚未理解的邏輯和真相?

而她,林晚星,又該如何自處?是繼續固守孤島,對一切保持距離?還是……鼓起勇氣,去觸碰那些危險的、卻可能蘊含生機的謎題?

她抬起頭,望向車水馬龍的街道。答案,如同那個曾被迷霧籠罩的鈍角,依然隱匿在未知的圖形深處,等待著她去添加那條關鍵的“輔助線”。而這條線,或許將徹底改變她與這座島嶼,以及與那個少年之間的關係。風起了,吹動她的發梢,也吹動了心中那潭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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