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林晚星的生活逐漸被高三固有的節奏填滿。上課、做題、考試,時間像被上了發條,在筆尖和試卷的沙沙聲中飛速流逝。
她努力將自己變成一座沉默的孤島,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與人說話。同桌的眼鏡女生叫李萌,是個典型的“刷題機器”,除了偶爾問晚星一道極難的數學題外,兩人也鮮有交集。沈清韻作為班長,事務繁忙,但對晚星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關照,比如在她值日時提醒她注意事項,或者在她對學校某個流程露出困惑時,簡潔地指點一二。這種關照是得體的,卻也讓晚星清晰地感受到一條無形的界限。
至於江嶼,他依舊是教室後排那個獨特的存在。幾乎每天遲到,來了就戴上耳機,要麼睡覺,要麼看些與課堂無關的閒書。老師們似乎已經放棄了對他的管教,隻要他不擾亂課堂秩序,便由他去。他和晚星之間,仿佛隔著一堵無形的牆,沒有任何交流,連眼神的交彙都極少。
晚星偶爾會想起天台上的那一幕,但那隻小奶貓和那個溫柔的少年,與眼前這個周身散發著“彆惹我”氣息的同桌,像是分裂的兩個人。那短暫的窺見,更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
這天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班主任王老師臨時開會,讓班長沈清韻維持紀律。教室裡還算安靜,大部分學生都在埋頭苦讀。晚星正在攻克一道物理競賽難度的力學綜合題,這是她從以前的資料裡找出來的,用以保持思維的敏銳度。她沉浸其中,眉頭微蹙,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在她斜前方響起,帶著幾分刻意放大的“好奇”:
“林晚星,聽說你是從省實驗轉來的?真的好厲害啊!”
晚星抬起頭,看見前桌一個燙著微卷頭發、打扮很時髦的女生正轉過身看著她,臉上帶著誇張的笑容。晚星記得她,好像叫張倩,是班裡比較活躍的女生之一。
“嗯。”晚星不想多言,隻是簡單應了一聲。
張倩卻似乎不打算結束對話,她歪著頭,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排的同學聽見:“省實驗多好啊,乾嘛轉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呀?是不是……在那邊遇到什麼事了?”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種試探性的、不懷好意的揣測。
周圍有幾個同學停下了筆,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晚星的心微微一沉。這種看似無心的打探,往往最是傷人。她握緊了手中的筆,指節有些發白。該怎麼回答?說母親病重?說家庭變故?她不想用自己的傷痛來滿足彆人的好奇心,更不想博取廉價的同情。
她張了張嘴,正準備用一個最官方的理由搪塞過去,比如“父母工作調動”。
然而,沒等晚星開口,張倩旁邊一個瘦高的男生,似乎是她的同桌,嬉皮笑臉地接話了:“還能因為啥,肯定是學習跟不上唄!省實驗那種地方,壓力多大啊,受不了了就回來唄。”他的話更直接,也更刻薄。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李萌推了推眼鏡,看了晚星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晚星感到臉頰有些發燙,一種被當眾審視和羞辱的感覺湧了上來。她性格雖然安靜,但並非軟弱。在省實驗,她也是憑實力站穩腳跟的優等生,何曾受過這種無端的質疑。一股怒氣衝上頭頂,但她死死壓住了。爭吵起來,難堪的隻會是自己這個轉校生。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強行結束這場對話:“抱歉,我在做題。”
她低下頭,想重新聚焦在題目上,但那些公式和圖形變得模糊不清。耳邊是張倩和她同桌意猶未儘的低語和竊笑。孤立無援的感覺,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心頭。沈清韻坐在教室前排,似乎正在專注地批改著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後排的這點小風波。
就在晚星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的時候——
“哐當!”
一聲突兀的、巨大的響聲從教室後排炸開,嚇得全班同學都是一個激靈。
是椅子腿重重砸在地麵上的聲音。
所有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轉向聲音來源——江嶼的位置。
隻見江嶼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的椅子被帶得向後倒去,方才那聲巨響正是源於此。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煩躁和戾氣,眉頭緊鎖,眼神像淬了冰一樣,冷冷地掃過張倩和她同桌的方向。
“吵死了。”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壓迫感,清晰地傳遍了突然變得死寂的教室,“要八卦滾出去八卦,彆他媽在這兒影響彆人睡覺。”
他絲毫沒有提及晚星,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所有的怒火,都精準地投向了製造噪音的張倩一行人。他的理由簡單粗暴——“影響睡覺”。
但全班同學,包括張倩和她同桌,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江嶼平時在課堂上睡覺,何時在意過彆人聊天?這分明是……
張倩的臉瞬間漲紅了,想反駁什麼,但在接觸到江嶼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時,氣勢瞬間矮了半截,嘴唇囁嚅了幾下,終究沒敢出聲。她同桌更是訕訕地轉回了身,假裝翻書。
整個教室落針可聞。連前排的沈清韻也抬起頭,看向後排,目光在江嶼和晚星身上短暫停留,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隨即又低下頭去。
江嶼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彎腰,扶起自己的椅子,動作帶著點不耐煩的粗魯。然後,他看也沒看周圍一眼,重新坐下,再次戴上了耳機,將外界的一切隔絕開來。
風波似乎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止。
沒有人再敢議論。自習課恢複了安靜,但一種微妙的氛圍已經在空氣中彌漫開。
晚星的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她完全沒料到,解圍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到來。如此直接,如此……江嶼風格。他沒有一句安慰,沒有一個眼神交流,甚至動機都包裝得極其自我(影響睡覺),卻用最有效的方式,瞬間粉碎了那令人難堪的窺探和嘲諷。
她偷偷用餘光瞥向那個角落。少年依舊保持著那個與世界為敵的姿態,仿佛剛才那個渾身戾氣、一句話震懾全場的人不是他。
但晚星知道,是他。而且,她幾乎可以肯定,他那句“影響彆人睡覺”裡的“彆人”,或許並不包括正在酣睡的他本人。
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在她心中湧動。是感激?是困惑?還是對他這種矛盾行為更深的好奇?
放學鈴聲響起,學生們如同獲得赦免,紛紛收拾書包。晚星也慢慢整理著東西。她看到江嶼依舊是第一個離開,背影決絕。
張倩和她的同桌經過她身邊時,速度明顯加快,眼神躲閃,沒敢再看她一眼。
晚星背起書包,走出教室。夕陽的餘暉灑在走廊上,拉長了她孤單的身影。但這一次,她感覺那份“孤單”裡,似乎摻進了一點彆的東西。
她走到樓梯口,恰好遇到也從辦公室出來的沈清韻。
兩人並肩走下樓梯。沉默了一會兒,沈清韻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江嶼那個人,就這樣。脾氣是壞了點,但一般不主動惹事。”她頓了頓,側頭看了晚星一眼,目光清澈而通透,“不過,他討厭吵鬨和不守規矩,也是真的。”
晚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班長的言下之意。她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不必對下午的事有太大心理負擔,也不必過度解讀。江嶼的行為,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嗯,我知道了。謝謝班長。”晚星輕聲說。她感激沈清韻的這份體貼,沒有點破,給她留足了麵子和思考的空間。
但晚星心裡清楚,無論江嶼的初衷是什麼,他確實幫了她。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在她剛剛築起的孤島邊緣,投下了一塊巨大的、無法忽視的浮木。
這塊浮木是危險的,帶著尖刺,卻也是堅實的。
她走出校門,回頭望向籠罩在暮色中的教學樓。那個角落的座位已經空了。
今天的雲川一中,不再僅僅有沉重的課業和冷漠的隔閡。它還藏著一個秘密,一場無聲的解圍,和一個渾身是謎、卻可能心懷善意的少年。
她前方的路,似乎因為這塊意外出現的、帶著尖刺的浮木,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也……似乎,不再那麼毫無依憑了。裂痕已經出現,無論是她試圖封閉的心,還是她與那個陌生世界之間的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