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長安時,駱賓王在書房裡整理詩稿。當他聽到“王勃溺亡”四個字時,手裡的筆“啪”地掉在紙上。
他愣了很久,才緩過神來,眼淚就掉了下來——那個寫出《滕王閣序》的少年,那個他還沒來得及見的知己,就這麼沒了。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落葉,想起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想起那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心裡像被針紮一樣疼。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一首《和李明府》,詩裡有句“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漁”——“易水客”說的是荊軻,這裡卻暗指王勃,說他像荊軻一樣有風骨,卻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而自己,也隻能像渭水的漁翁一樣,空老一生。
寫完詩,駱賓王把筆扔在桌上,捂著臉,肩膀不住地顫抖。
他想起還沒寄出去的第二封信,想起還沒跟王勃聊的詩,想起那個還沒實現的約定——“等我回來,咱們好好聊聊詩”。
後來,有人問駱賓王:“您跟王勃並不熟悉,為什麼這麼難過?”
駱賓王搖搖頭,聲音沙啞:“知己不在遠近,不在相見與否。他懂我,我懂他,這就夠了。他走了,就像我心裡的一塊肉,被剜走了。”
那首《和李明府》,成了駱賓王寫給王勃的挽歌。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刻意的哀悼,卻藏著最深的痛——那是兩個知己,隔著時空的相惜,也是一個老人,對一個少年的惋惜。
命運悲歌:四傑的“同病相憐”
王勃死後沒幾年,盧照鄰的病越來越重。
他從蜀中搬到了潁水之畔,住在一間簡陋的茅屋裡。手腳開始變形,連筆都握不住了,讓仆人念詩給他聽。每當聽到王勃的詩,他就會想起在成都茶館的相遇,想起玄武山的約定,想起病榻前的慰藉,眼淚就會不自覺地流下來。
“阿勃走了,我也快了。”有天,他靠在床頭,對仆人說,“等我走了,把我跟王勃的詩稿放在一起,埋在潁水邊。我想跟他做鄰居,下輩子,還跟他一起聊詩。”
公元695年的秋天,潁水的水涼了。盧照鄰讓仆人把他扶到河邊,看著滔滔的河水,笑了:“阿勃,我來陪你了。”
他掙脫仆人的手,縱身跳進了潁水。那年,他約五十四歲。
消息傳到楊炯耳朵裡時,他正在衢州任上。衢州偏遠,冬天特彆冷,他裹著舊棉襖,坐在桌前,看著盧照鄰的詩稿,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長安大道連狹斜”的字跡。
“又走了一個……”他喃喃自語,心裡像壓了塊石頭。他想起寒食節的鬥雞場,想起四傑圍坐在一起喝酒聊詩的日子,想起王勃的《滕王閣序》,盧照鄰的《長安古意》,還有駱賓王的《帝京篇》——那些日子,多熱鬨啊,可現在,隻有他一個人了。
他拿起筆,想給盧照鄰寫篇悼文,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後隻寫下一句:“同病相憐,豈惟孔子?”——孔子曾說“德不孤,必有鄰”,他們這些有才華的人,卻一個個落得如此下場,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沒過多久,駱賓王的消息也傳來了。公元684年,駱賓王跟隨徐敬業起兵反武,寫下《討武曌檄》,“請看今日之域中,是誰家之天下”,傳遍天下。
起義很快失敗,駱賓王從此失蹤——有人說他戰死了,有人說他隱居了,還有人說他被武則天派人殺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楊炯聽到消息時,在整理《王勃集》。他看著駱賓王的詩稿,想起那個在鬥雞場裡捋著胡子笑的老人,想起他寫給王勃的《和李明府》,心裡一陣發酸。“駱大人,你到底去哪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問,“你是不是也跟阿勃、照鄰一樣,走了?”
公元693年,楊炯被貶到盈川任縣令。盈川偏遠荒涼,百姓生活困苦。他到任後,整日忙於政務,想為百姓做點實事,可心裡的鬱氣卻越來越重。
他想起四傑的遭遇:王勃溺亡,盧照鄰投水,駱賓王失蹤,自己被貶——他們一個個都有才華,都想為國效力,到頭來,卻都不容於權貴,落得個命運多舛的下場。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有天晚上,楊炯坐在縣衙裡,喝著悶酒,對著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語,“我們隻想寫點真東西,隻想為百姓做點事,為什麼就這麼難?”
公元695年,楊炯在盈川任上去世,年僅四十三歲。臨死前,他把《王勃集》和四傑的詩稿放在一起,囑咐下屬:“把這些東西好好保存,彆讓它們丟了。我們雖然走了,但這些詩,這些想法,要傳下去。”
楊炯死後,初唐四傑的故事,漸漸成了長安城裡的傳說。有人說他們是“狂士”,不懂官場規矩;有人說他們是“天才”,可惜生不逢時;還有人說他們的詩“太硬”,不如宮廷詩溫柔。
不管彆人怎麼說,他們的詩,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王勃的《滕王閣序》成了千古絕唱,“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每個讀書人都能背;
楊炯的《從軍行》“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成了邊塞詩的開端;
盧照鄰的《長安古意》,讓人們看到了長安的繁華與暗流;
駱賓王的《討武曌檄》,讓人們記住了那個敢罵武則天的老人。
多年後,杜甫在《戲為六絕句》裡寫下:“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那些嘲笑四傑的人,早已被人遺忘,四傑的詩,卻像江河一樣,永遠流淌。
當我們讀起“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讀起“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讀起“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讀起“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時,我們想起的,不隻是四首詩,更是四個命運坎坷卻始終堅守理想的文人。
他們或許沒有高官厚祿,或許沒有長壽善終,可他們用自己的筆,為初唐文壇點亮了一束光;用自己的命,寫了一首屬於寒士的悲歌。
就像楊炯在《王勃集序》裡寫的那樣:“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王勃思革其弊,用光誌業。”他們或許沒能徹底改變那個時代,可他們的精神,卻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