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70年的寒食節,長安的風還帶著涼意,可英王府的鬥雞場裡,熱鬨得像開了鍋似的。
塵土飛揚中,兩隻鬥雞正鬥得凶,一隻紅冠白羽,一隻黑爪金頸,撲騰著翅膀啄對方的冠子,圍觀的人喊得嗓子都啞了。大多是穿綾羅綢緞的權貴子弟,手裡攥著賭票,臉漲得通紅,連英王本人都坐在高台上,笑著拍欄杆:“好!再啄!”
王勃擠在人群裡,青布長衫的袖子被人蹭得滿是灰。他是被楊炯拉來的——楊炯前幾天得了英王府的帖子,說“寒食鬥酒會,邀才子共賞”,便順手叫上了盧照鄰,盧照鄰又拽上了剛從蜀中回來的駱賓王。
“這鬥雞有什麼好看的?不如找個地方聊詩。”王勃湊到楊炯耳邊,小聲嘀咕。他實在不喜歡這烏煙瘴氣的場麵,權貴子弟們的吆喝聲,聽得他耳朵疼。
楊炯還沒回話,旁邊有人嗤笑一聲:“喲,這不是‘神童’王勃嗎?怎麼也來湊這種熱鬨?我還以為你們隻懂咬文嚼字,不懂鬥雞賭錢呢。”
說話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穿著寶藍錦袍,手裡把玩著玉扳指,眼神裡滿是輕蔑。他身後跟著幾個跟班,也跟著哄笑:“就是,聽說王公子前陣子還殺了官奴,怎麼?現在改混王府的場子了?”
王勃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剛要開口反駁,楊炯拉住他,往前邁了一步,盯著那錦袍公子,慢悠悠地說:“公子這麼喜歡鬥雞,可知‘麒麟楦’?”
錦袍公子愣了愣:“什麼麒麟楦?是新品種的鬥雞?”
周圍的人都笑了,楊炯卻沒笑,依舊慢悠悠地說:“昔年隋煬帝時,有人把驢披上麒麟皮,冒充麒麟獻上去,陛下見了,說‘此乃麒麟楦也’——意思是,看著像麒麟,其實是驢。”
這話一出,盧照鄰先笑了,拍了拍王勃的肩,小聲解釋:“這是文化人雅罵,說他是披了錦袍的驢,看著像權貴,其實沒腦子。”
王勃一下子反應過來,也跟著笑了。駱賓王站在後麵,捋了捋胡子,眼裡閃過一絲讚許——這楊炯,說話夠勁,比直接吵架痛快多了。
錦袍公子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被罵了,臉漲得發紫:“你敢罵我?”
“不敢。”楊炯攤攤手,“我說個典故而已,公子對號入座,怪不得我。”
高台上的英王聽見動靜,往下看了眼,見是楊炯他們,笑著擺擺手:“行了行了,鬥個雞而已,彆吵了。楊炯,你們幾個過來,這邊有位子。”
四人走過去,坐在英王旁邊的空位上。英王指著場裡的鬥雞:“你們也賭一把?贏了有賞。”
盧照鄰笑著搖頭:“我們這些窮書生,賭不起。不如英王賞我們杯酒,我們給您吟首詩,比賭鬥雞有意思。”
英王樂了:“好啊!那就吟首鬥雞詩,吟得好,賞你們一壇好酒!”
王勃來了興致,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寫起來,沒一會兒就寫好了一首《鬥雞賦》,開頭就是“大哉雞也,品類斯繁”,既寫了鬥雞的熱鬨,又藏著“英聲振俗,雄氣滔天”的勁,把鬥雞寫出了幾分英雄氣。
楊炯接過來看了,提筆添了兩句:“願效搏虎,庶幾霸王之道;豈徒鬥勇,實乃豪傑之風。”盧照鄰也湊過來,改了兩個字,讓韻腳更順。駱賓王最後看了眼,點點頭:“好,這才是該寫的詩,不是那些無病**的玩意兒。”
英王接過詩稿,讀了一遍,拍著桌子叫好:“好!比那些隻會寫‘雞聲茅店月’的強多了!賞酒!”
那天的鬥雞會,最後成了四傑的詩會。他們圍坐在酒壇旁,你一句我一句,從鬥雞聊到文壇,從眼前的熱鬨聊到遠方的理想,雖然穿的是布衫,喝的是粗酒,卻比那些穿錦袍的權貴,活得更自在,更有底氣。
散場時,駱賓王拍著三個年輕人的肩:“以後有這種場麵,記得叫上我。跟你們在一起,比跟那些老官僚喝酒痛快。”
楊炯笑著點頭:“一定!下次咱們找個清淨地方,不跟這些權貴湊熱鬨,隻聊詩。”
長安的夜色裡,四個身影並肩走著,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誰也沒想到,這是四傑唯一一次齊聚的熱鬨場麵,後來的日子裡,他們各自分散,再難有這樣的相聚。
詩箋傳情:駱賓王與王勃的“隔空知己”
四傑裡,駱賓王和王勃的直接交集最少——駱賓王比王勃大了近三十歲,王勃少年成名時,駱賓王已經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兩人卻憑著詩,成了“隔空知己”。
公元675年,王勃路過南昌,寫下《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傳遍天下。
當時駱賓王在長安任職,讀到這篇序時,正坐在案前批改公文,手裡的筆一下子停住了。
“好一個‘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他忍不住念出聲,眼裡滿是激動,“這孩子,年紀輕輕,有這樣的胸襟!”
旁邊的下屬見他這樣,笑著說:“大人,這王勃前幾年還因殺官奴獲罪,您怎麼還誇他?”
駱賓王放下詩稿,歎了口氣:“有才之人,難免有棱角。他寫的不是序,是咱們這些寒士的心裡話啊!‘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不是說他自己,是說天下多少有才華的人,都被埋沒了!”
那天晚上,駱賓王失眠了。他想起年輕時,也曾意氣風發,寫下“寶劍思存楚,金椎許報韓”,想著能為國效力,到頭來,卻隻能在小官的位置上打轉,空有一身抱負。王勃的《滕王閣序》,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裡積壓多年的鬱氣。
他提筆給王勃寫了封信,還附了一首自己的詩,托人送到王勃手裡。信裡沒說太多客套話,隻說“君之《滕王閣序》,乃千古絕唱,某讀之,如聞鐘鼓,振聾發聵”。
可惜,王勃收到信時,已經是公元676年的春天。他準備渡海去交趾探望父親,拆開信,讀著駱賓王的詩,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駱大人真是懂我。等我從交趾回來,一定要去長安見他,跟他好好聊聊詩。”
他沒等到回來的那天。同年秋天,王勃渡海時遭遇風浪,溺水身亡,年僅二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