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年間的長安,冬天比現在冷得多。城牆根下凍得縮脖子的人裡,總有個穿得單薄、懷裡揣著卷舊詩稿的年輕人,走路時眼睛老盯著地麵——不是怕摔跤,是想撿點彆人掉的碎銀子,或是看看有沒有沒人要的枯柴,好回去生火取暖。
這年輕人就是張籍,那會兒還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個從和州來的窮書生,天天泡在長安的書坊裡,連杯最便宜的茶都舍不得點。
窮小子的“十年同窗”:和王建一起啃冷饃的日子
張籍的苦,打小就開始了。老家和州(現在安徽和縣)不是什麼富貴地兒,他爹娘走得早,沒留下啥家產,年紀輕輕就得琢磨怎麼活下去。那會兒讀書人想出頭,就一條路:考科舉。科舉不是光會背書就行,得去長安,得見名師,得混圈子——這些都得花錢。
張籍沒錢,揣著幾件舊衣服,一路蹭車、步行,好不容易摸到了長安周邊的一個學館。就在這兒,他遇上了王建——後來寫“王建五題”、和他並稱“張王樂府”的好兄弟。
這倆小夥子,簡直是“難兄難弟”的代名詞。學館裡管飯,但隻給稀粥和冷饃,菜是沒有的,偶爾能就著點鹽粒就算改善夥食。
冬天學館的窗戶漏風,兩人凍得手都握不住筆,就擠在一張床上,裹著兩床打補丁的被子,你念一句《論語》,我接一句《孟子》,就這麼熬了十年。
有人問他們:“天天啃冷饃,凍得哆哆嗦嗦,圖啥呀?”張籍當時沒說話,手裡的詩稿攥得更緊了。後來他寫給王建的詩裡提過這事兒:
“憶昔君初納彩時,不言身屬遼陽戍。
早知今日當彆離,成君家計良為誰?”
彆看是後來寫的,那股子年輕時一起熬苦日子的熱乎勁兒,隔著紙都能感覺到。
那十年,他們不是沒動搖過。有一年冬天特彆冷,王建凍得咳了半個月,差點咳出肺來,跟張籍說:“要不咱回老家種地吧,至少能吃飽飯。”張籍沉默了半天,從懷裡摸出半塊乾硬的饃,掰給王建一半:“再等等,聽說孟郊先生最近在長安,咱要是能讓他看看咱的詩,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貞元十四年(798年)。
遇見韓愈:窮書生的“救命稻草”
孟郊那會兒有點名氣了,就是後來寫“慈母手中線”的那位,他也是苦過來的,知道寒士的難處。有人把張籍的詩拿給孟郊看,孟郊讀了兩句“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就拍了桌子:“這小夥子有東西!”
沒過幾天,孟郊就把張籍叫到了自己的小破屋。一見麵,孟郊就瞅著張籍那身洗得發白的衣服,還有凍得通紅的耳朵,歎了口氣:“你這日子,比我當年還難。”張籍低著頭,把新寫的幾首詩遞過去,手還在微微發抖——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孟郊翻著詩稿,越看越點頭,最後抬頭說:“這樣,我帶你去見個人,他要是能幫你,你這科舉就有戲了。”
這人就是韓愈。
那會兒韓愈已經是長安城裡的“文壇大佬”了,不僅文章寫得好,還特彆愛提攜後輩,人稱“韓昌黎門下”。張籍跟著孟郊去見韓愈的時候,心裡直打鼓,連頭都不敢抬。倒是韓愈挺隨和,接過他的詩稿,坐在那兒慢慢讀,沒說話。
張籍站在旁邊,汗都快把衣服濕透了。過了好一會兒,韓愈才放下詩稿,看著他說:“你這詩裡有股子勁兒,不是那種隻會掉書袋的酸秀才,是真見過苦日子,心裡有東西的。”
就這一句話,把張籍的眼淚差點說下來。
從那以後,韓愈就把張籍當成了自己人。不僅教他怎麼寫文章、怎麼應對科舉,還經常把他叫到家裡吃飯——韓愈家也不算富裕,但至少能讓張籍吃上頓熱乎的。有一次張籍得了風寒,躺在出租屋裡沒人管,韓愈知道了,親自提著藥過來,還幫他請了大夫,臨走時留下了一串銅錢:“好好養病,彆耽誤了讀書。”
張籍後來在詩裡寫韓愈:“君恩若雨露,君威若雷霆。退之服儒素,恬淡無所營。”字裡行間全是感激——要是沒韓愈,他這窮書生,說不定早就凍餓死於長安街頭了。
貞元十五年(799年),科舉放榜那天,張籍擠在人群裡,眼睛都看直了——榜單上,“張籍”兩個字赫然在列!
他當場就哭了,不是喜極而泣,是覺得這些年的苦,終於沒白熬。他第一時間就跑去找韓愈,磕了個頭,說:“先生,我中了!”韓愈笑著把他扶起來:“好,好,以後好好做事,彆辜負了自己。”
張籍沒想到,中了進士,是另一段苦日子的開始。
“窮瞎張太祝”:十年貧病,差點把眼睛熬瞎
中了進士,按說該有官做了吧?可那會兒唐朝的官編製緊張,尤其是像張籍這樣沒背景的寒士,就算中了進士,也得等著“補闕”——就是等有空缺了才能上任。張籍等啊等,沒等來官位,先等來了母親去世的消息。
古代講究“丁憂”,母親去世,不管啥官,都得回家守孝三年。張籍收拾行李,又從長安走回和州,一路上沒錢雇車,全靠兩條腿,走了一個多月。到家後,家裡更是一貧如洗,連給母親辦喪事的錢都是街坊鄰居湊的。
守孝三年,張籍沒敢閒著,一邊種地糊口,一邊接著寫詩。直到806年,也就是唐憲宗元和元年,他才終於等到了一個官職:太常寺太祝。
你彆聽“太祝”這名字挺好聽,其實就是個從九品的小官——唐朝官製分九品,從九品是最低級的,比芝麻官還小。太常寺管的是祭祀禮儀,太祝的活兒就是在祭祀的時候幫忙擺祭品、讀祝文,沒權沒勢,俸祿還少得可憐。
張籍拿著這點俸祿,在長安租了個小破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更倒黴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苦日子熬壞了身體,他的眼睛開始出問題——先是看東西模糊,後來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寫著詩,筆就跑偏了,字都疊在一起。
他沒錢看大夫,自己找點草藥煮水喝,效果可想而知。有一次韓愈來看他,一進門就看見張籍湊在蠟燭跟前,眼睛離紙隻有幾寸遠,還在那兒一筆一劃地寫,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不是哭,是眼睛疼得受不了。
韓愈心疼得不行,趕緊給他找了個好大夫,開了藥,可張籍的眼睛還是沒好利索,時好時壞,最後落下個“半盲”的毛病。長安城裡的人私下裡都叫他“窮瞎張太祝”,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嘲笑。
張籍倒是不怎麼在乎彆人怎麼叫他。有朋友勸他:“要不你跟韓先生說說,讓他幫你換個輕鬆點的官,至少能多掙點錢看病。”張籍搖搖頭:“韓先生已經幫我夠多了,我不能再麻煩他。再說,這太祝的活兒雖然小,但也是正經差事,我乾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就這麼著,他在“窮瞎張太祝”這個位置上,一乾就是十年。十年裡,他窮得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眼睛疼得整夜睡不著,但從來沒放棄過寫詩。他的詩裡全是老百姓的苦日子:
“夫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