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窺見謝蘭因在燈下的掙紮後，傅棲鵲心中已有了決斷。她不再滿足於迂回的試探，而是準備以一種更直接、卻也看似更“自然”的方式，介入他的世界。
這日，她以“答謝救命之恩，觀摩學習侍衛訓練”為由，征得父親同意後，帶著晚晴來到了府中侍衛日常操練的校場。
春日和煦，校場上呼喝聲陣陣，充滿了陽剛之氣。傅棲鵲的出現，無疑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引得不少年輕侍衛偷偷側目，又在教頭嚴厲的目光下慌忙收斂心神。
她目光流轉，很快便在校場邊緣的樹蔭下，找到了那道玄色身影。謝蘭因傷勢未愈，並未參與操練，隻是靜靜站在那裡，看著場中同僚揮汗如雨。他依舊穿著那件她所贈的雲緞外袍，襯得身姿愈發挺拔，隻是臉色仍有些蒼白。
傅棲鵲步履從容地走了過去，晚晴識趣地留在幾步開外。
“謝侍衛，傷可好些了？”她在他身側站定，語氣是恰到好處的關懷。
謝蘭因聞聲轉身，見到是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垂下眼簾，恭敬道：“勞小姐掛心，已無大礙。”
“無大礙便好。”傅棲鵲笑了笑，目光投向校場中正在練習射箭的侍衛們，狀似隨意地問道：“我瞧他們弓馬嫻熟，卻不知這箭術一道，除了勤學苦練，可還有什麼訣竅？”
謝蘭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沉吟片刻，道：“心靜，眼準，氣勻，力穩。四者合一，方可中的。”
“聽起來頗有些道理。”傅棲鵲點頭，忽然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光說不練假把式。謝侍衛，不如……你教我？”
謝蘭因猛地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姐……這……”
“怎麼？不方便？”傅棲鵲挑眉，語氣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嬌蠻，“還是說，謝侍衛覺得我資質愚鈍，不配學你這‘心靜眼準’的訣竅？”
“屬下不敢！”謝蘭因立刻否認，看著她明媚而執拗的眼神，知道今日是推脫不掉了。他心下無奈，隻得道：“校場粗陋，恐傷了小姐。若小姐真想學，可移步旁邊的小靶場，屬下……可略作講解。”
傅棲鵲這才展顏一笑：“這還差不多。”
小靶場相對僻靜，隻有幾個箭垛立在那裡。謝蘭因取來一把力道最輕的練習用短弓，遞給她，然後便站在她身側，隔著一步的距離，開始講解握弓、搭箭、瞄準的基本姿勢。
他講解得極其認真，措辭嚴謹，目光始終落在弓與箭靶上，刻意避開與她有任何視線或身體的接觸。
傅棲鵲依言擺好姿勢，卻故意將箭尾扣得歪斜，拉弦的手臂也顯得綿軟無力。
“謝侍衛，是這樣嗎？”她歪著頭，故作困惑地問。
謝蘭因隻看了一眼，便知她是故意的。他抿了抿唇，耐著性子道：“小姐，箭尾需扣實，手臂需發力均勻。”
“可我總覺得不得要領。”傅棲鵲放下弓，轉過身，直麵著他，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謝侍衛，光是講解，我怕是學不會。不如……你再像上次教我寫字那樣，‘手把手’地示範一次？”
她刻意加重了“手把手”三個字，語氣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謝蘭因呼吸一滯，耳根瞬間漫上紅暈，連帶著眼尾的淚痣也灼熱起來。他幾乎能想象到，若他真的上前，從身後環住她，握住她的手，會是怎樣一番令人心旌搖曳的光景。那溫軟的身軀，那清雅的香氣……
他猛地攥緊了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小姐，此舉……於禮不合。屬下在一旁示範動作即可。”
傅棲鵲看著他強自鎮定的模樣，以及那紅得幾乎要滴血的耳垂，心中既覺好笑，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她知道不能逼得太緊，便見好就收，故作失望地歎了口氣：“好吧，既然謝侍衛如此恪守禮數，那便算了。”
她重新拿起弓，這一次，動作卻忽然變得標準流暢起來，挽弓、搭箭、瞄準，一氣嗬成，雖然力道不足，但姿勢竟頗有幾分模樣。
“嗖——”羽箭離弦，雖未中靶心，卻也穩穩地紮在了靶子上。
謝蘭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傅棲鵲放下弓，拍了拍手，回眸對他嫣然一笑：“看來，光是看著謝侍衛，聽著你的講解，我便能領悟幾分了呢。果然……名師出高徒。”
她這話一語雙關，目光在他泛紅的耳根和那顆穠麗的淚痣上流轉片刻，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晚晴離去。
謝蘭因獨自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掌心因方才極力克製而沁出的汗水尚未乾透。他抬手，指尖拂過自己依舊發燙的耳垂，心中一片混亂。
她今日之舉，看似心血來潮，實則步步為營。她分明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以此為樂。可偏偏……他竟生不出半分惱怒，反而因她最後那精準的一箭和意味深長的話語，心頭泛起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與漣漪。
他越來越無法在她麵前維持那層冰冷的偽裝了。
是夜，謝蘭因再次收到了陳武通過特殊渠道傳來的密信。信上言明，已初步查明，那日破廟外的殺手，使用的兵刃和配合手法，與二皇子暗中蓄養的一批死士極為相似。信末，陳武語氣凝重地提醒：“公子，二皇子恐已生疑，近期切莫再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舉動，傅家小姐那邊……亦需保持距離，以免禍及池魚。”
看著“保持距離”四個字，謝蘭因的心猛地一沉。他何嘗不知這是最理智的選擇？可一想到那雙帶著狡黠笑意的明眸，想到她看似任性實則步步緊逼的“關切”，他便覺得那“距離”二字，重若千鈞。
他走到窗邊，望著棲梧閣的方向，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形似“之”字的鵝卵石，仿佛它能給予他某種力量。
保持距離？談何容易。
她已如同藤蔓，不知不覺間，纏繞上了他冰封的心牆，而那牆，正在她熾熱的溫度下，悄然融化，裂開了一道再也無法彌合的縫隙。
而此刻的傅棲鵲，正坐在妝台前，由晚晴卸下釵環。她看著鏡中自己眉眼間尚未褪去的笑意，輕聲吩咐道：“晚晴，明日……去幫我查查，京中最好的傷科大夫是哪一位，務必請到府中來。”
她撫過自己光滑的鎖骨，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
有些距離，不是他想保持，就能保持得了的。他的傷，他的秘密，他的仇……她都要一點點，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