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伊始,當大部分學生還縮在被窩裡享受懶覺時,田合豔已經按照萬哥的安排,來到了位於縣城邊緣的貨運站。
這裡和校園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氣中彌漫著柴油、灰塵和汗水混合的氣味。巨大的貨車轟鳴著進進出出,工人們吆喝著,扛著大小不一的包裹。田合豔的工作主要是跟著一個叫老黑的老師傅,清點到港的貨物數量,核對單據,晚上則和另外兩個人輪流值夜看貨。
活兒不輕鬆,需要細心和體力。老黑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臉上有道疤,但對田合豔還算照顧,看他年紀小,重活一般不讓他乾。一起乾活的其他幾個臨時工,都是社會上的老油子,開始見田合豔學生模樣,還想偷奸耍滑欺負他,把清點零碎貨物的麻煩事推給他。
田合豔沒吭聲,悶頭就乾,手腳麻利,一遍遍核對,不出錯。輪到值夜,他眼睛瞪得溜圓,毫不含糊。幾天下來,那幾個老油子見他不是軟柿子,加上隱約聽說他是“萬哥招呼過來的”,態度也收斂了不少。
在這裡,田合豔看到了萬哥沈萬生意的另一麵。
貨運站不大,但似乎什麼都運。除了普通的日用百貨,偶爾也會有來路不明、包裝嚴實的大木箱,老黑會親自帶人接手,直接搬進角落裡一個上了鎖的倉庫。沒人多問,田合豔也識趣地不去打聽。
他偶爾能看到萬哥過來,通常是開著一輛半舊的桑塔納,穿著簡單的夾克,和貨運站的負責人低聲交談幾句,檢查一下賬目,很少停留。他看到田合豔,會點點頭,有時會問一句“習慣不?”,得到肯定回答後便不再多言。萬哥身上那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在工人中不言自威的氣場,讓田合豔對“力量”這個詞有了更具體的理解。
工作的辛苦和環境的粗礪,與內心那份柔軟的期待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每天下班,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洗洛鎮爺爺家,田合豔都會拿出林薇送的那個深藍色筆記本。他沒寫日記,隻是偶爾會記下幾個在貨運站聽到的新詞,或者畫個簡單的貨物堆放示意圖。更多的時候,他隻是摩挲著筆記本光滑的封麵,腦海裡反複回味著林薇邀他去看書畫展時那個帶著羞澀的眼神。
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了。田合豔特意跟老黑調了班,換上最乾淨的衣服,早早趕到縣文化館門口。心情比第一次去“兄弟台球室”看場子還要緊張。
林薇準時來了,穿著淺色的呢子大衣,圍著白色的圍巾,清新脫俗。看到等在那裡的田合豔,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書畫展對於田合豔來說,完全是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那些山水寫意、筆墨丹青,他看不太懂,隻能跟在林薇身邊,聽她輕聲講解著這幅畫的意境,那幅字的筆法。她講得很認真,沒有因為他不懂而有絲毫不耐煩。
田合豔大部分時間隻是在聽,看著林薇專注的側臉,覺得比任何畫都好看。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香氣,能感受到周圍人投來的、帶著些許驚訝和探究的目光——大概是在好奇,林薇這樣的女孩,怎麼會和一個看起來明顯不屬於這個圈子的男生在一起。
“其實看不懂也沒關係的,”林薇似乎察覺到他的局促,在一幅水墨荷花前停下,輕聲說,“感受那種安靜的氛圍就好。”
田合豔點點頭,心裡的那點不自在慢慢消散。他發現,和林薇在一起,即使沉默,也不會感到尷尬,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寧。
看展結束後,兩人在文化館附近的茶館坐了坐。林薇要了杯花茶,田合豔點了最便宜的綠茶。
“你寒假在打工?”林薇捧著溫暖的茶杯問道。
“嗯,在貨運站幫忙。”田合豔老實回答。
“累嗎?”
“還行,能學到點東西。”田合豔沒有抱怨,反而覺得這是一種經曆。
林薇看著他被凍得有些發紅卻更顯硬朗的臉龐,眼神柔和。她發現,田合豔身上有一種很多同齡男生沒有的踏實和韌勁。
這次約會時間不長,卻讓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分彆時,林薇說:“開學見。”
“開學見。”田合豔看著她走遠,心裡被一種飽滿的充實感填滿。貨運站的疲憊仿佛一掃而空。
這個寒假,田合豔穿梭於彌漫著柴油味的現實和充盈著書畫清香的憧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