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香爐裡的‘紈素生春’早已燃儘,甚至連餘香也聞不見了。
這樣的情況從未有過。
不知道慕容熙會怎麼罰她。
忐忑中,慕容熙已起身,行至她麵前,漆黑的瞳眸牢牢盯住她。
“為何晚歸?”
淡淡的語氣好似寒冬臘月裡的霜雪,雖輕,卻寒。
水芙蓉變成了冰淩花。
沉魚心下一歎,如實道:“我正要動手,卻見桂陽王喬裝打扮了一番,匆匆忙忙趕往馬廄。我瞧他神色有異,以為他要見的是沈氏後人,便一路尾隨,誰想見的卻是他人,相談內容也與竟陵王無關,反倒提起巴東王。”
慕容熙蹙眉。
沉魚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這是桂陽王交給那人的玉佩。”
沉魚托著玉佩,等待處置。
慕容熙沒有接玉佩,養尊處優的手,輕撫上她的左肩。
“可有受傷?”
沉魚搖頭:“沒有。”
慕容熙輕唔一聲,隻是瞧她。
沉魚知道慕容熙瞧的不是她,而是那朵刺在肩頭的紅蓮。
第一次來葵水,是在半夜,那是她人生中,鮮有的驚慌時刻。
不小的動靜驚醒了慕容熙,他聞聲起來瞧她。
本該睡眼朦朧的人,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也是在那天,慕容熙親手在她左肩刺上特殊的紋樣。
知道她好奇,慕容熙拿了銅鏡照給她看,是一朵精致美麗的紅蓮。
滲出的紅血珠,給蓮花增添了幾分冷豔與邪惡之感。
慕容熙看看蓮花,又看著她,說:“沉魚,你的命是我的。”
她忍著痛,呆呆望著愉快的慕容熙,並未反駁。
天和元年,一個冬日的晚上,江邊的冷風刺骨,打著旋兒的雪花,揚揚灑灑地跌進江裡,也落人滿頭。
宣城郡公府的小世子坐船從鄉下返城,途徑一處,卻聽見黑漆漆的岸邊隱約有人聲。
就著風雨燈,依稀瞧見是一群穿著大襖的人,正往一個女人身上綁大石。
女人披頭散發,雙目緊閉,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已經死了。
那些人將大石綁好後,又拿來一個麻布包,拴在女人腰間。
宣城郡公的小世子從未見過這種事兒,便命船隻停下,想近前瞧一瞧。
但見穿襖子的一群人,搬石頭的搬石頭,抬人的抬人。
就在他們齊心協力地要將女人沉進江裡的那一刻,突然響起嬰孩的啼哭聲。
小世子這才明白,那並非尋常的麻布包,裡頭分明裝著一個小嬰孩。
也不知是不是嬰孩預感到即將喪命,哭得撕心裂肺。
可穿襖子的一群人,無動於衷。
小世子眼睜睜地看著那對母子被人無情地沉入江裡。
他轉過頭,對身後的侍衛們道:“去把人撈上來。”
隨從與侍衛們大吃一驚,世子年幼,哪裡知道這裡頭的晦氣!
隨從好言勸道:“世子,這可萬萬使不得,那女人與孩子定是——”
“你若不去,我就把你扔下去陪他們。”
雖是稚子,但說起話來擲地有聲。
宣城郡公府隻有這麼一根獨苗兒,獨苗兒說的話,絕非戲言,眾人不敢不從。
不等船隻靠岸,隨從便帶著侍衛們衝上去。
見有人要壞事,穿襖子的人一窩蜂湧上來。可到底隻是普通百姓,哪裡敵得過訓練有素的侍衛?
不過轉眼,死屍一地。
費了好一番功夫,女人與麻布包被撈了上來。
隻可惜,女人麵色青紫,全身僵硬,已經死了。
侍衛又捧來麻布包,徹骨的江水,刺得他一雙手通紅。
隨從掀開一角,往布包裡頭瞧,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這樣冷的江水,大人都受不住,更何況一個不足月的嬰孩。
小世子一擺手:“扔了罷。”
隨從草草將嬰孩一裹,就要重新丟進江裡。
誰想,嬰孩竟奇跡般地哭了。
隨從又連忙將麻布包捧回世子跟前。
小世子挑起麻布,探頭細瞧。
許是因為見到溫暖的光亮,許是因為看到粉雕玉琢的稚子,嬰孩非但不哭,反而笑了。
眾人驚得直吸氣。
風雪交加的夜裡,嬰孩的笑容有些刺目,小世子不自在地丟開了手。
濕冷的麻布一蓋,陷入黑暗的小嬰孩,又哭了起來。
小世子望著目瞪口呆的一眾人。
“從今往後,她就是我的。”
小世子將嬰孩帶回府,取名沉魚。
慕容熙曾對她說,喚她沉魚並非是因為她容貌生得好,而是因為她本該沉到江裡去喂魚。
神思微晃中,慕容熙從她手中接過玉佩,聲音冷冷的。
“不管什麼原因,都不是你晚歸的借口,除非......”
他不再往下說,背過身不看她。
“下不為例,出去。”
“是。”
沉魚低下頭,退至外間,悻悻的。
隔著一道簾幕的外間,有一張小榻,是她的床。
自打懂事起,她與慕容熙就這麼一裡一外地睡著。
白日,她是他如影隨形的護衛;晚上,她是他見不得光的殺手。
一日奔波,沉魚又累又乏。
所以,她並不像平時那樣靠坐著,而是穿著鞋直挺挺躺上去,雙手環胸,閉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想。
慕容熙這樣壞的脾氣,竟然肯饒了她,真是稀奇!
從小到大,他罰她的次數,根本數不清。
慕容熙不喜歡她笑。
沉魚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某個春日,慕容熙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個糖蝴蝶,興衝衝地塞進她手裡。
她伸著舌頭舔了一口,甜膩膩的滋味兒一下就融化了她的心。
她衝著慕容熙開心地笑,慕容熙卻冷了臉,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糖蝴蝶,狠狠砸在地上。
糖蝴蝶在眼前被砸得粉碎,她嚇得嚎啕大哭。
那天,慕容熙罰她在院子裡從早跪到晚。
夜裡,慕容熙給她的膝上塗藥,說:“以後不許笑。”
自那以後,她就真的再也沒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