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烏園,慕容熙除去繁複華麗的衣飾,換上一身輕便的品月色常服,隨後又吩咐下去,再有造訪者,隻說他已歇下。
從東宮回來,郡公府大門前便等著不少人,有道賀的、清談的、求畫的,還有邀約出遊的……
慕容熙待客,她陪著;慕容熙出行,她跟著。
沉魚突然就有些懷念守孝期間的晝伏夜出,不管夜裡多麼奔波,至少白日還是自在的,反觀現在......沉魚歎了口氣。
不想這輕輕的一聲,卻被人聽進耳裡。
“作何歎氣?”
沉魚一愣,抬起頭,就見慕容熙接過逾白手中的密函,取出裡頭的麻紙,放在燈燭上烤,眼睛雖沒看她,話卻是在問她。
原本說話的逾白也停下來看她。
沉魚實話實說:“今天,上門的人可真多。”
“不喜歡?”慕容熙微微掀眸,饒有興趣地瞧她。
沉魚一頓,誠實地點點頭。
慕容熙擺手,示意逾白退下。
沉魚看著逾白離開的背影,正猶豫要不要主動請罰。
慕容熙已垂下眼,不再看她,隻盯著麻紙上緩緩顯現的字跡,聲音很輕。
“我也不喜歡。”
紙灰落進渣鬥,慕容熙起身,坐去一旁的琴案前,手指撥動琴弦。
……身世冰壺天地闊,人間俗態都消破。高歌閉門,最稱袁安那臥。調來白雪陽春,信是曲彌高而寡和。歎人生能有幾何。
一曲彈罷,沉魚尚未回神。
每次她殺人回來,總能瞧見慕容熙撫琴,彈得便是這首《白雪》。
他抬眸看過來:“我同你說說梅溪五賢。”
說到‘梅溪五賢’的名號,沉魚一點兒都不陌生。
她殺了不少與‘梅溪五賢’相關的人,有後人,還有故交。
隻是除了知曉這‘梅溪五賢’與竟陵王有些關係,其餘的,便不甚清楚了。
到底她隻需執行命令,無權過問始末緣由。
今天,慕容熙肯主動向她說起,隻怕也是與即將要完成的任務有關。
沉魚走至琴邊跪坐下來,靜心細聽。
慕容熙自行倒了杯茶,潤了潤口,方道:“若說‘梅溪五賢’,需得從竟陵王說起。當年,文惠太子薨逝後,武帝舍棄二皇子竟陵王,選擇立文惠太子長子南郡王為皇太孫。後來,武帝命人草擬遺詔,傳位於太孫。至於竟陵王,則與衡陽公一同輔政。”
今上幼時喪父,便養在叔父高帝膝下,高帝在世時,任侍中,封西昌候。後來,高帝之子武帝繼位,任尚書令,加封衡陽公。
武帝駕崩,太孫南郡王登基,因殘暴不仁,太後下旨,廢其帝位,由文惠太子次子新安王登基,新安王在位期間,多病痛,病逝後,太後聯合重臣請衡陽公繼位。
這些,沉魚是知道的。
可是這些與竟陵王和‘梅溪五賢’有什麼關係呢?
慕容熙淡瞧她一眼,道:“輔政之臣,雖是位高權重,可到底君臣有彆。皇位角逐、權力之爭,雖敗之,命喪黃泉,但若勝之,則是萬乘之尊;此等誘惑,能不引人放手一搏?”
沉魚想到了桂陽王。
慕容熙又道:“武帝尚在世時,竟陵王就已暗中籌謀,這‘梅溪五賢’便是一眾門客中的翹楚。”
沉魚懂了,竟陵王一黨有心篡位,衡陽公則撥亂反正。
“既然是五賢,那除了沈氏、阮氏,還有......”
“還有謝氏、吳氏和江氏。”
謝氏,沉魚有些印象。
從前隱約聽過,謝家雖有些名頭,但早在今上登基之前,便已遭廢帝滅門。至於吳氏和江氏......
想到朝中的兩名重臣,沉魚一怔:“這吳氏和江氏該不會就是尚書令吳介,與尚書右仆射江儼?”
對上她驚訝的目光,慕容熙輕輕點一下頭:“正是。”
沉魚恍然大悟,怨不得時至今日,皇帝雖說追著‘梅溪五賢’不放,但事實上她動手所殺之人,都隻與沈氏、阮氏有關,至於吳氏和江氏,從未提及不說,反而頗受皇帝信賴與器重。
這不,就連新納的太子妃也出自江氏。
作為昔日竟陵王的黨羽,他們不但保住了性命,還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定然是因為當年及時歸順了皇帝。
思及此處,沉魚又憶起一事:“那天,桂陽王與人交談中所提到的巴東王,似乎並非是指當今的巴東王。”
當今的巴東王不過幼學之年,可那日他們口中所說之人,不僅成了親、有了子嗣,還去了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