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天底下至尊至貴的地方,她卻始終喜歡不起來,如此金碧熒煌,可怎麼瞧都覺得死氣沉沉。
她不喜歡台城,也不喜歡台城裡的人。
她喜歡什麼呢?
沉魚也不知道。
“沉魚。”
溶溶夜色裡,有人疾步朝她走來。
沉魚看去,竟是逾白,不免意外。
她放下手臂,站直了身子:“你為何來此?”
逾白是暗人,並不能隨意行走。
逾白不答隻問:“主公在何處?”
沉魚朝身後的殿宇瞧一眼,“至尊召見,還在裡麵。”
逾白兩隻眼睛跟著看過去,麵上焦急,卻欲言又止。
沉魚瞧在眼裡,正色道:“逾白,這是皇宮,沒有主公的允許,你不該擅自來此。”
逾白的目光這才落在她的臉上,略頓了頓,才問:“沉魚,如果有一天主公讓你做的是錯事,你還會聽從他的命令嗎?”
“錯事?”沉魚愕然:“我們的職責是聽從他的命令,保護他的安全,至於是非對錯,與我們有何乾係。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你告訴我的?”
逾白沉默一瞬,澀然點頭:“是,是我告訴你的。”
沉魚道:“那你該知道,就憑你違令來此,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逾白認認真真地看著眼前的清絕之姿,憶起從前那個院子裡,因為練武受傷,紅著眼圈偷偷抹淚的小女娃。
還記得初時,大家都不屑與那麼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娃娃交手,可礙於世子的命令,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充當陪練。
不知從何時開始,當年的小女娃,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實力更不容小覷。
逾白才要開口,卻聽得殿內響起一陣哭聲。
*
皇帝駕崩,太子蕭越繼位。
另有遺詔,由安陸王蕭顯、太尉鄧原、宣城郡公慕容熙、尚書令吳介、尚書左仆射(yè)董桓、尚書右仆射江儼、中書侍中裴鈺、右將軍程爽等人輔佐新帝,時人稱‘輔政八貴’。
天子駕崩,乃國之大事,喪禮肅穆,規程繁瑣。
下葬前,大行皇帝的靈柩停放在太極殿,悲切的哭靈聲伴著烏沉沉的陰雲籠罩在整個台城上方。
偏殿裡,新帝蕭越垮著肩斜歪在軟墊子裡,伸了伸酸麻的兩條腿,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殿中沒完沒了的哭聲,吵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太常寺少卿呈上諡冊,恭恭敬敬地道:“陛下,這是為大行皇帝擬定的諡號,還請陛下過目。”
寺人小心接過諡冊,捧至蕭越麵前。
蕭越皺眉看過去,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卻還是伸手拿起,邊翻邊道:“就按這上麵的定吧。”
“是。”
太常寺少卿彎下腰,準備告退。
蕭越突地坐直了身子,原本困乏的眸子也泛起光亮,語氣卻難掩哀傷:“父皇的靈柩一直停放在大殿,朕是瞧在眼裡急在心上,每天隻要想到父皇不能入土為安,朕便寢食難安,你們就不能讓父皇提前下葬嗎?”
話音一落,哭聲一滯,眾人詫然。
太常寺少卿更是瞠目結舌:“陛下,這......這如何能提前下葬啊,自古以來,未有先例,這,不合禮製啊。”
“禮製?”蕭越隨手撂下諡冊,身子靠回軟墊,揚了揚眉,不以為然:“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改一改不就成了?”
“這......祖宗禮法如何能隨意更改?”
“隨意?”蕭越輕嘖一聲,直搖頭,“這怎麼能是隨意呢?朕是心疼父皇,難道你們想讓父皇……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驚愕失色,紛紛跪倒。
太常寺少卿連連叩頭:“臣不敢,臣絕無此意,陛下——”
“陛下啊!”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一聲,膝行著,朝殿中烏黑鋥亮的梓宮爬去,一邊爬一邊痛哭流涕,直至爬到梓宮前,咚咚咚地叩頭,雖未言一句,卻是用行為抗議。
蕭越蹙起眉瞧過去,認出那叩頭之人是太中中大夫羊溙。
許是磕頭磕得太過用力,他頭上的進賢冠都被磕掉了也渾然不覺,隻露出一顆又光又圓的腦袋,瞧在眼裡,十分滑稽。
蕭越近前,垂頭看看地上的冠子,再看看光溜溜的腦袋,彎唇笑了。
“羊愛卿呐,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太極殿裡混進來一隻雕鷲呢!”
他一麵笑一麵用腳尖來回踢著地上的冠子。
羊溙磕頭的動作一停,掛淚的臉皮,漲得紫紅。
蕭越止了笑,彎下腰,體貼道:“既然你對大行皇帝如此不舍,那不如一道跟去,繼續儘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