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陳昂的聲名鵲起,陳弘的處境,卻是另一番光景。
陳弘回家後,被陳守財嚴令禁足,不準他插手錢莊業務,等同於被剝奪了繼承人的權力。
往日裡巴結他的下人,如今見了他都躲著走,那種無形的輕視,比打罵更讓他難受。
他整日借酒消愁,脾氣越發暴躁。
這日,他又在房內摔東西發脾氣,柳婉茹端著醒酒湯進來,想勸解幾句,卻被他一把推開,指著鼻子痛罵。
“滾!都是你這個掃把星,還有你那個好弟弟!要不是你們慫恿老子,老子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如今倒好,全便宜了那個庶出的傻子,你們柳家害得我好苦!”
柳婉茹被罵得眼淚直流,委屈又不敢反駁。
張氏聞訊趕來,看著兒子頹廢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弘兒,你衝婉茹發什麼火!如今那庶子得了勢,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你爹也是老糊塗了,竟真想把家業交給一個庶子!這口氣,我咽不下!”
陳弘猩紅著眼睛,吼道:“現在全江寧府都知道我是個廢物,都知道他陳昂有本事!爹眼裡隻有他,我還能怎麼辦?!”
“怎麼辦?”張氏臉色一沉,“隻要他還是庶子,你就永遠是嫡長子!這家業,遲早是你的!現在不過是讓他暫時得意罷了,總有辦法治他!”
但具體有什麼辦法,張氏一時也想不出。
陳弘越想越憋屈,乾脆摔門而出,徑直去了江寧府最有名的“軟紅閣”尋歡買醉,企圖在酒精和女人的溫存裡麻痹自己。
在軟紅閣的包廂裡,他喝得酩酊大醉,抱著一個妓女,口齒不清地的抱怨:“憑什麼他一個庶子,一個傻子,憑什麼爬到我頭上…”
他這些醉話,卻被隔壁包廂一人聽了個真切,正是隆昌錢莊老板趙廣善。
他今日恰好在此招待一位客戶,聽到隔壁熟悉的聲音,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他並未立刻去找陳弘,畢竟和一個醉醺醺的嫡子直接接觸,太落痕跡。
趙廣善心思縝密,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人選——陳家的管家陳福。
陳福是陳家的老人,卻因為陳守財近年來更倚重周鴻祥而有些被邊緣化,心中早有不滿。
而且,趙廣善知道,陳福此人,看似老實,實則貪財。
次日,趙廣善便派人悄悄將陳福請到了隆昌錢莊一處僻靜的雅室。
陳福起初很是警惕,不知這死對頭的趙老板找自己何事。
趙廣善也不繞圈子,親自給他斟了杯茶,歎道:“福管家,近日陳家之事,趙某也有所耳聞,真是令人扼腕啊。”
“陳弘少爺乃嫡出長子,竟遭此挫折,被一庶子壓得抬不起頭,將來這偌大家業…唉,真是世事難料啊。”
陳福低著頭,含糊道:“趙老板說笑了,陳家的事,自有東家做主。”
趙廣善微微一笑,推過一個沉甸甸的錦囊,銀子碰撞發出誘人的輕響:“福管家是明白人。趙某沒有惡意,隻是為陳弘少爺感到不平罷了。”
“若將來陳弘少爺能重掌大局,想必絕不會虧待那些曾在他困難時伸出援手的人。當然,若是那庶子得勢嘛…嗬嗬,到時候,福管家您這樣的老人,不知還能有何位置?”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隻需福管家閒暇時,打聽一下陳弘少爺是否願意與我合作,把那庶子收拾了,咱們都能出口惡氣。”
趙廣善因為劉掌櫃去永盛錢莊存錢之事,又因為陳昂化解了擠兌危機,已然對陳昂咬牙切齒。
陳福看著那袋銀子,又聽著趙廣善意味深長的話,心中劇烈掙紮。
他對陳昂並無好感,更對自身前景感到擔憂,貪婪和怨憤最終壓倒了忠誠。
他猶豫片刻,飛快地將錦囊收入袖中,低聲道:“趙老板,希望您說話算話。小人隻能試一試,成功與否,還要看大少爺。”
趙廣善滿意地笑了:“當然,趙某最重的,便是承諾。”
……
陳家大宅,夜色深沉。
張氏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了書房,而陳守財正對著一本賬冊出神。
“老爺,夜深了,喝碗參湯歇歇吧。”張氏將湯碗放在桌上,聲音柔順。
陳守財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沒有動那碗湯:“怎麼歇得下?錢莊剛經曆這麼大風波,昂兒雖能乾,終究年輕,許多事還需我盯著。”
張氏在他身旁坐下,斟酌著語氣:“老爺,我知道弘兒這次犯了大錯,讓您失望,也讓錢莊蒙受損失。可他畢竟是嫡長子,如今整日被禁足在家,鬱鬱寡歡……能不能讓他回錢莊,戴罪立功?”
她說著,眼圈微微發紅,拿出帕子拭了拭眼淚。
陳守財沉默了片刻,隨後抬起頭看向張氏:“夫人,你以為我當真如此狠心,要徹底放棄弘兒?”
張氏一愣。
陳守財苦笑一聲:“我將他禁足,不準他插手錢莊事務,你以為隻是為了懲罰他?錯了!我這是在做給外人看!做給知府大人看,做給江寧府所有盯著我永盛錢莊的人看!”
他站起身,長歎一聲,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軍需案剛過,風頭還沒過去!弘兒是直接責任人,我若立刻讓他回錢莊,官府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我陳守財包庇縱容,會覺得永盛錢莊規矩敗壞!”
“我這是在保護他,也是在保護錢莊!讓他暫時避避風頭,等事態平息,再慢慢圖之,這才是長久之計!”
隨後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痛心疾首:“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讓他閉門思過,他倒好!整日借酒消愁,甚至跑到那等汙穢之地去買醉,自甘墮落,這才是最讓我寒心的!”
陳守財越說越激動:“你再看看昂兒!此次危機,若非他臨危受命,膽識過人,調度有方,永盛早已不複存在!他不僅保住了錢莊,更在官府和軍方贏得了名聲!”
“這些日子,錢莊事務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連周鴻祥都對他讚不絕口!夫人,你告訴我,若論才能,論對錢莊的功勞,昂兒哪一點比不上弘兒?”
說到這裡,兩相比較,他自己都不由得說:“若非弘兒是嫡出,昂兒是庶出,祖宗規矩不可輕廢…我甚至覺得,將這錢莊交給昂兒,或許才是對陳家百年基業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