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重新回到縣衙門外的馬車上時,已將近正午時分。
堂兄薛長林在車上等候許久,饑腸轆轆,便從附近街上買了幾個餅回來,就著自家帶的水袋充饑。
薛綠吃了一個餅,大伯父薛德民也回來了:“路引都辦好了,可費了我不少功夫。”
路引有往河間府城去的,有往滄州去的,也有往德州、景州去的,還有往鹽山去的,四麵八方,分散各地,但全都在河間府境內。
薛德民聲稱是投親、避難,縣衙的人也不知信不信,反正都給他把路引開出來了。
他隻可惜沒有往北邊去的:“這會子靠近北平一帶的地方都是禁忌。我才露個口風,就被駁了回來,隻好先這樣了。若真要去尋老四,隻能到了滄州後再想辦法。”
薛長林道:“爹可彆在外人麵前亂說話。這會子知道四叔在北平做官的人不多,老縣丞也沒追究的意思,咱們可不能自個兒說漏了嘴。這跟七叔的案子不一樣。”
薛德民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他麵帶愧色,清了清嗓子,“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吧?”
薛綠與薛長林自然沒有意見,後者擦了擦手,出了車廂坐好,便操縱著馬車轉向,朝城門的方向駛去。
等到馬車駛出城門,到了少有行人的路段,薛綠便把方才在謝家與謝管家討論的內容告訴了大伯父薛德民,然後道:“如今我們就指著謝家去打點活動了,倘若他家都辦不成,我們就得另尋出路。”
薛德民有些遲疑:“謝家……真的能成麼?雖說他家在京城必有親友故舊,可謝夫人如今病得這般,他家兒子又不在家中,隻靠一個管家……”
“謝管家能見到河間知府當麵喊冤,能從李堅駙馬那兒打聽到耿大將軍與洪安的最新動向,還能跟興雲伯府的當家夫人搭上話。”薛綠看向大伯父,“這樣的人脈,咱們有嗎?”
薛德民頓時無言以對。彆說駙馬和伯府夫人了,就算是河間知府身邊的一個師爺,也不是他區區秀才想搭話就能搭得上的。
薛家論人脈與地位,確實無法與謝家相比。春柳縣衙遇害的三十二名苦主,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既然有謝家願意牽頭去奔走訴冤,薛家就沒必要硬要出頭了。
隻是薛德民心中仍有不安:“十六娘,你勸謝家管家隻求自保,不求懲凶,這妥當麼?那洪安凶狠毒辣,若是放過了他,他日後難道不會再來報複我們?”
薛綠道:“我隻是覺得,如今耿大將軍正如日中天,他要是不顧物議,死保洪安,朝廷都要給他三分薄麵,我們又能怎麼辦?
“若是我們堅持要與他對著乾,就怕他氣惱起來,要仗勢欺淩我們。即使他不動手,也會有一心巴結討好他的人為他分憂。如此一來,我們才是難以翻身了。
“既如此,還不如先做出退讓的姿態,讓耿大將軍放下戒心,其他人也不要多管閒事,隻需要等朝廷下決定即可。那我們還能趁著這段時日還算平靜,好生謀劃一番。”
薛綠沒法告訴大伯父,耿大將軍很快就會被燕王打敗,狼狽收場了,今後隻能留在京城等死,不會再有翻身的那天。她勸謝管家以自保為重,隻是想爭取更多的時間,免得耿大將軍知道了謝家的動向,要在兵敗之前伸手阻攔。
等到耿大將軍倒台,隻要洪安沒抱上新的大腿,他們有的是法子對付他。
至於耿大將軍本人,他失勢之後留在京城休養,自有謝家暗中操縱輿論報複。倘若謝家人不打算痛打落水狗,薛綠也會另想辦法,不可能饒過這包庇仇人的狗官!
薛綠抿了抿唇,忍下說出真相的衝動,儘可能平靜地對薛德民道:“大伯父,我聽謝管家說,這耿大將軍帶兵打仗的本領不是很出挑,純粹是因為資曆深才被皇上選中的。他對上燕王,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薛德民吃了一驚:“不會吧?朝廷這邊可派了十幾萬大軍哪!燕王手下才多少人?”他雖久聞燕王威名,可也從沒想過,朝廷會輸給藩王呀!
薛綠道:“反正是朱家叔侄相鬥,誰輸誰贏都是大明的江山,與咱們小老百姓有何相乾?不過,耿大將軍要是兵敗,洪安便要失勢,咱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這案子拖得時間長了,興許對我們更有利。就怕朝廷太早結案,看在耿大將軍的麵上,給爹爹他們定了罪名,回頭就算耿大將軍兵敗,也不好推翻前議了。”
薛德民頓時肅然:“確實……這案子早判還不如遲判。洪安如今正得耿大將軍重用,要對付他真的太難太難了……”
他歎了又歎,心情複雜,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兄弟幾人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從來沒想過要站在燕王這一邊,哪裡想到今日竟然會更盼著燕王打敗朝廷的軍隊?這種事想想都是罪過。
沉默了好一會兒,薛德民才沙啞著聲音道:“這案子也不知能拖多久。朝廷大軍兵多糧足,耿大將軍又是有名的宿將,燕王要對付他們,恐怕沒那麼容易。
“一旦小勝一兩場,耿大將軍的威勢便再也無人可擋了。到時候就怕朝廷會為了恩賞功臣,先把咱們春柳縣的案子給定了呀!”
朝廷一旦定了案,哪怕耿大將軍事後兵敗,也改變不了結果。
薛綠想到即將到來的滹沱河之戰,心中十分淡定:“我們隻是小老百姓,在這種事上,也隻能聽天由命了。不過,燕王也是名將,他補給不足,兵力有限,即將對上十幾萬朝廷大軍,若不想敗亡,肯定要拚命想辦法的。
“事關燕王一家的身家性命,他決不會讓朝廷大軍一照麵就占了上風,肯定要叫耿大將軍吃點虧,否則,他無以為繼,還談什麼以後?
“說不定,這會子兩邊都快打起來了,隻是我們離得遠,還不知道罷了。”
薛德民苦笑:“那可不是好事。咱們離得並沒有多遠,朝廷大軍就有一部分駐紮在河間府裡。
“萬一兩軍在河間府打起來了,我們小老百姓可經不住,回頭得讓族人們小心避開些才好。隻盼戰事不要持續太久,否則這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薛德民深深歎了口氣,無意中瞥見車廂角落裡有個眼生的包裹:“咦?這是什麼?”
薛綠笑笑:“沒什麼,剛才我在縣衙外頭等您和堂兄的時候,順便到附近街市裡買了些東西。
“咱們既然打算要出遠門,一些必不可少的成藥總是得提前采買好的。”
薛德民聽得點頭:“還是你們女孩兒心細,想得周到。”
薛綠靦腆地笑著低頭,用腳把那包裹往角落裡推了推,免得叫大伯父發現,包裹裡不僅有成藥、丸藥,還有她新買的黃銅裁紙刀呢。
她已經有了一把長劍,還需要一把貼身用的短匕首,匆忙間沒法找打鐵坊定製,隻好先拿這文房雅玩替代了。
七寸長的黃銅短刀,開了刃就是上好的防身武器,比打鐵鋪子裡賣的短匕首還劃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