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薛綠與謝管家心中有多少擔憂,船還是在次日下午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德州。
眾人上了岸,謝管家看著碼頭上人來人往,便回頭問薛德民:“我要往興雲伯府去,不知薛秀才在城中可有落腳之處?”
薛德民點頭道:“我七弟從前來德州求學時,曾經置辦了一處小宅,前些日子已經打發人來清掃過了。我們打算住進去。”
謝管家點頭。薛家人有住處,他就不需要操心了,直接留下了肖家的地址,還有一個肖夫人心腹的私宅地址,好方便他們找人,便帶著隨從告辭而去。
由於回程時間不定,謝管家雇好的船隻走單程,接下來會另有乘客。薛家人合力將馬車與行李卸下船來,忙忙招呼著眾人上車,便往城中駛去。
奶娘還是頭一回到德州來,雖看著車外熱鬨有趣,可心裡更記掛著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姐兒,老爺在德州買的宅子,都空置這麼多年了,還能住人麼?”
薛綠說:“我爹生出離鄉避難的想法時,就覺得德州應該是個太平地界,因此提前派人來聯係過熟悉的經紀了。
“他從前買的宅子,這些年一直托那經紀租出去,有人維護,自然不曾荒廢,如今已收回來了,簡單打掃一番,便可入住。”
上輩子她也曾在那小宅裡住過兩日,對它的狀況還是相當了解的。
奶娘又想起一事:“杜夫人留給老爺的產業裡,不是還有德州城的宅子麼?老爺當時怎的沒想到要搬進那座宅子裡去?那可比老爺買的小宅要寬敞體麵。”
為什麼薛德誠沒想到要搬進恩師夫婦的舊居?那是因為他雖繼承了恩師的遺產,但心裡更多的是拿它當作紀念,並沒有占為己有的想法。他既然在德州有住處,又何必驚擾恩師的住所呢?
當然,他若到了德州,還是會去舊居緬懷恩師與師母的,興許還會在那裡宴請舊日同窗,回顧昔日求學的歲月,但帶著家人入住就算了。
薛德誠就是這樣的人,但石家人卻未必會這麼想。平白得了一處三進帶園子的大宅子,他們豈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薛綠唯一慶幸的,是石家人在德州逗留的時間不長,所以還沒來得及將那所宅子糟蹋得麵目全非。否則,亡父薛德誠泉下有知,定會死不瞑目!
隻可惜,她上輩子被石家人裹挾帶走,也不知德州這兩處宅子後來的下落。
石家人拿走了兩處宅子的房契,會不會賣了它們換錢?
薛綠心中惴惴,決定一定要把黃山先生夫婦舊宅的房契拿回來。
馬車穩穩當當地行走在德州城的大街上,走著走著,便速度放緩,停了下來。
趕車的老蒼頭說話了:“姑娘,前頭馬車好像走錯道了呀!那不是去咱們家宅子的方向。”
老蒼頭原是杜夫人的陪房,自然知道薛德誠舊居的地址。
薛綠對此心裡有數。薛長林雖來過德州,但已是小時候的事了,他對四房在德州的這處產業已經記憶模糊,特地提前找堂妹詢問過地址。
薛綠告訴過他三遍,每次的說法都有些差異,以至於他自己都有些糊塗了,趕車時走錯路,再正常不過。
如今老蒼頭提出來了,薛綠便順水推舟地說:“大哥上回來德州時,年紀還小,事隔多年,他興許已經記不清道路方向了。蒼叔,煩請您把他叫回來吧。”
老蒼頭便把馬車趕到路邊停下,自己下車朝著薛長林父子所坐馬車行進的方向跑去。他們的馬車已經拐進了一個錯誤的路口。周圍環境吵雜,行人絡繹不絕,靠喊是沒法把人喊回來的。
這繁華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周圍又有許多店鋪行人。老蒼頭覺得自己暫時離開片刻,馬車裡的兩位女眷也是安全的。
薛綠知道自己停在路邊是安全的。她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前方不遠處那家茶樓裡的人。
不出她意料,那家大茶樓的二樓上,傳來了陣陣笑鬨聲,還能清晰地聽到有人在高聲說話:“石兄大才!今日詩會,當以石兄這首七言絕句奪魁!”
有許多人跟著起哄,連石寶生謙讓的話語都能隱約傳到馬車上來。
薛綠掀起車簾一角,看了看天色,心想上輩子石六娘向自己描述的細節,倒是真實詳儘得緊,竟然真叫她趕上了這一幕。
奶娘有些遲疑地掀起車簾的另一邊:“姐兒,方才那是不是……石家哥兒的聲音?他就在茶樓裡?!”她臉上不由得露出驚喜之色,“那可太好了!”
薛綠平靜地轉頭看向她:“奶娘,你可彆想在這時候拉著我進茶樓裡找他。你也聽到了,他正參加彆人舉辦的詩會呢。都是陌生外男,咱們怎麼好闖進去?”
奶娘本來還真有這個想法的,聽了薛綠的話,頓時打消了主意:“咱們確實不好擅自闖進去的,還是等他參加完詩會,出來再說吧?”
薛綠道:“天知道這詩會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咱們一行人舟車勞頓,難道還要在路邊呆等?就算我撐得住,也不好勞累大伯父與大哥吧?
“咱們還是先回宅子裡安頓下來,回頭雇個人打聽石寶生如今的住處,明兒再上門拜訪便是了。”
這話倒也沒毛病。奶娘順從地應道:“都依姑娘的。”說罷又笑道,“我還擔心過,姑娘會不會猜錯了,石家沒到德州來?萬一我們撲空了怎麼辦?如今知道石家哥兒果然在此,還過得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薛綠冷笑了一聲:“他看起來確實過得不錯。我爹才過頭七,他已經在德州參加詩會了,看起來風光得意得很呢。”
奶娘心裡頓時覺得石寶生此舉有些不大妥當,訕訕地閉了嘴。
這時候,茶樓裡傳來一陣喧嘩聲,許多人從二樓雅座上下來,彼此簇擁著走出了茶樓,為首的正是石寶生。
他穿著一身明藍色的綢袍,打扮得風流倜儻,同行的還有一位美貌的姑娘,一身水紅衣裙,滿頭珠翠,麵上嫣然含笑,明媚得象朵花兒一般。
兩人一邊在眾人簇擁下向外行走,一邊相互對視著,眉目含情。任誰見了,都覺得他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石寶生將那姑娘送到一輛華麗的馬車邊上,微笑著看她扶著丫環的手上了車,自己轉頭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白馬,便縱馬隨車緩緩前行。
其他人分彆上車、上馬,在少數幾個同行的女眷中,薛綠還看到了石六娘的身影。她打扮得比平日華麗許多,似乎頗為沉默,與其他女眷格格不入。
這一大群人就這麼熱熱鬨鬨地離開了茶樓。路邊行人中有認識他們的人,私下議論:“那位英俊的公子哥兒是誰?竟與魯大小姐走在一起?!”
“聽說是北邊來的才子,為避戰才到德州小住的,寫得一手好詩,討得魯大小姐的歡心,說不定就要成為魯老爺的東床快婿了!”
“真的假的?魯老爺那麼有錢,魯大小姐又是美人兒,這小子這麼走運麼?!”
人們議論紛紛。而馬車裡的薛綠放下了車簾,回過頭來,看向奶娘。
奶娘的臉色已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