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沒有多說什麼,因為老蒼頭這時候回來了。
薛長林一臉哭笑不得地駕駛著馬車回到路口。這回他不再逞強,非要走在前頭了,而是老老實實跟在熟悉德州城中路況的老蒼頭後麵,拐進下一個路口,順順利利地抵達了目的地。
薛德誠昔年在德州求學時購置的小宅,隻是個一進的小院,坐落於並不繁華的街區,附近的居民住戶多是些尋常庶民小戶,不過位置距離街市不遠,平日生活還算方便。
薛德誠當年會在此地置宅,一是圖它便宜,生活還算便利,二來,則是因為黃山先生的宅子離此不遠,隻隔著兩三條街,步行不到兩刻鐘可達,方便他前往求學。
小院正房三間,東廂一間半,西屋是廚房和柴房。
院子正中有棵棗樹,原是德州本地常見的品種。隻可惜前頭的租客無心打理,如今隻有零落十來隻青棗掩藏在枝葉之間,今秋怕是嘗不到新棗的滋味了。
薛德民帶著兒子住了東廂,將正房讓給了現任房主薛綠與奶娘,老蒼頭則住進東邊那半間小屋裡。
奶娘忙忙碌碌地將正房西梢間裡多餘的小榻搬去老蒼頭屋中,又要打水清掃房屋,還要將買米糧肉菜的任務都攬下,仿佛要將自己變成三頭六臂,把所有活都包了。
薛綠叫住了她:“奶娘就彆忙活了。你對德州不熟悉,還是把錢交給蒼叔,請蒼叔出門采買吧。”
奶娘僵硬地回過身,看著一旁老蒼頭伸出了手,猶豫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將手裡的錢交給了對方。
老蒼頭收了錢,轉身就走了。他知道該上哪兒買東西去。
奶娘目送他離開,關上大門,乾笑著對薛綠道:“姐兒,我這就收拾屋子去,你在外頭歇一歇,很快就好了。”說著便要埋頭往屋裡衝。
薛綠叫住了她:“奶娘先彆忙活,咱們先商量點正事。”說罷就象是看不到奶娘臉上的抗拒一般,扯著她的袖子就往東廂走,站在房門外道:“大伯父,大哥,方才我在進城的路上看到石寶生了。”
薛德民與薛長林連忙丟下手中的活,急走過來:“在哪兒見著的?他可看見你了?”
“就在大哥走錯的那個路口附近,當時蒼叔去找你們了,我們的馬車停在路邊,正好看到他在附近的茶樓裡。”
薛綠將事情經過詳細描述了一遍,當然也沒遺漏路人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道:“石寶生在德州,興許壓根兒就沒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又打扮得富貴,還攀上了高枝兒,恐怕退婚之心,比我更盛呢!”
她轉頭看向奶娘:“奶娘,你也看到了吧?我有沒有說錯?”
奶娘白著一張臉,猶豫著點了頭,眼圈立時紅了:“石家哥兒這是做什麼呀?!當年是他家巴巴兒地來提親,再三說心中傾慕姐兒,非姐兒不娶。
“結果老爺才死了沒幾天,他就變心負幸,攀起彆家的高枝兒來。他把我們騙得好苦呀!早知如此,當初老爺就不該將姐兒許配給他!”
奶娘放聲大哭,薛綠沒管她,但薛德民卻立時喝止:“快住口!這院子不大,周圍的鄰居也多,你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十六娘被人毀了婚麼?!”
奶娘頓時噎住了,不敢再放聲大哭,但還是止不住抽泣:“我……我替姐兒委屈……”
薛德民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對薛綠道:“幸好十六娘你早就打定主意要與他退婚,否則還不知要受多大的委屈。既然他也有心另攀高枝,想必這樁婚約能順利解決。”
薛長林則有些好奇:“那位魯大小姐是誰?她都沒打聽清楚石寶生的家世來曆,才認識沒幾天,怎的就敢當眾與石寶生出雙入對,眉目傳情?”
薛綠自然知道魯大小姐的身份,但此時要裝不知道:“回頭等蒼叔回來了,咱們找他打聽便是,又或者咱們去茶樓那邊打聽?石寶生在德州傳揚才名,又即將成為富貴人家的東床快婿,想必有很多人知道他的消息。”
薛長林忙道:“交給我吧,我這就打聽去!”說罷一溜煙跑了。
薛德民瞪著長子離開的背影,回頭看看還未收拾好的屋子,無奈歎了口氣,轉身對侄女道:“這些事你就彆操心了,隻要能退婚,能把東西要回來就行。
“我本來還擔心石家貪財,不願意交出你父親的遺物,但他既然有望攀附富家千金,想必也不會扒著那些藏書字畫不放。如今他更擔心我們泄了他的底,怕是巴不得早日送我們離開呢。”
薛綠微笑著屈膝行禮:“明日還要辛苦大伯父陪我去石家一趟,說不得還得說服他們搬出父親恩師的故居,至少得將房契拿走,不能叫他們平白占了房子去。”
這是應有之義,不過薛德民也擔心:“石寶生若要靠那宅子撐門麵,隻怕是不會樂意搬走的。
“隻要他們交出房契,日後乖乖離開,那就讓他們白住幾天算了。最要緊的是辦妥退婚之事,並將你父親的遺物拿走,其餘都是旁支末節。”
隻要石家人手裡沒有房契,他們對那宅子也做不了什麼。
薛綠想了想,勉強點頭道:“大伯說得是,正事要緊。”就算石家人想走歪門邪道,偽造房契賣宅子,這德州城可是杜夫人的出生地,即使兄弟子侄眼下宦遊在外,也還有親友族人在此,還能叫他們輕易得逞了不成?
薛綠回正房收拾屋子去了,薛德民也返回廂房裡忙活。奶娘在院子裡抽泣了好一陣子,方才抹了淚,去廚房打掃去了。
不久之後,老蒼頭一手提著肉菜米麵,一手擔著一捆柴火回來了。奶娘忙將東西接過去,又打發他去附近井口取水,便開始生火做飯。
等到薛家人圍坐在正房正間的圓桌邊用晚餐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薛長林從茶樓一帶打聽到不少消息,據說石寶生進城不過數日,就能傳出詩才名聲,得到美人青睞,都是因為走運地拜得了一位好先生的緣故。
黃鬆先生黃夢龍,原是江南人士,在德州城裡娶妻安家十來年了,七八年前開了個學堂,陸續收得幾十個學生教導,據說有七人中了秀才,其中三人中了舉,一人得了同進士功名,可謂是德州城裡近年頗負盛名的名師大儒了。
有這樣的名師教導,石寶生本人也頗有文才,未來可說是前程似錦,一片光明,隻差娶一位出身富貴的美人為妻了。
這不,城中首富魯老爺的掌上明珠魯大小姐,就看中了他,成日與他出雙入對的。
有黃鬆先生黃夢龍這位恩師作保,魯老爺對石寶生也十分欣賞,怕是很快就要把婚事定下了。
奶娘聽得忿忿:“這魯家是什麼來頭?掌上明珠的婚姻大事,難道這麼草率就定下了?也不打聽清楚人家的身世來曆,是否有婚約在身?什麼眼光!怕不是個暴發戶吧?”
“魯家來曆可不小。”老蒼頭插言道,“興雲伯夫人娘家就姓魯哩!”
“興雲伯夫人……”奶娘低喃幾聲,麵色頓時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