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真的。”
言今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頭,瞬間激散了交易點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所有目光,包括那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和那個挺身而出的女人,都齊刷刷地聚焦到這個突然出現的、麵容冷靜得有些過分的男人身上。
攤主,那個臉上帶疤的壯漢,眼神裡的凶戾瞬間被驚疑不定取代。他上下打量著言今,試圖從這個穿著普通、但眼神銳利如刀的男人身上找出點底細。“你他媽誰啊?敢多管閒事?”他色厲內荏地吼道,揚起的棍棒卻沒敢立刻落下。
言今沒有理會壯漢的叫囂,目光越過他,直接落在被圍在中間的女人身上。近距離看,她的麵容更加清晰,膚色是久未見陽光的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仿佛蘊含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麵對眼前的危局,她臉上看不到恐懼,隻有一種因被質疑事實而微微蹙起的眉頭。
“我是誰不重要。”言今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他的視線掃過攤主攤位上那些過期藥品,“重要的是,她說得對。這批藥救不了命,隻會加速死亡。在這種時候,為這點東西背上幾條人命債,值嗎?”
他這話看似在講道理,實則是在攻心。他點明了後果的嚴重性(人命債),也暗示了為這點“廢品”動手的不值,試圖瓦解對方的戰鬥意誌。
“值不值老子說了算!”疤臉壯漢被戳到痛處,更加惱怒,但他身邊的那個瘦小同夥卻明顯露出了怯意,眼神閃爍地低聲道:“大哥……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為這點過期藥……要不……”
“閉嘴!”疤臉壯漢厲聲打斷同夥,但氣勢已然弱了三分。他惡狠狠地瞪著言今:“小子,你想逞英雄?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他給另外兩個同夥使了個眼色,三人呈扇形向言今逼來。
言今心中冷笑,知道光靠言語已經無法平息。他腳下微微後撤半步,擺出一個看似防禦實則蘊含反擊的姿態,同時目光銳利地鎖定疤臉壯漢的眼睛,語速突然加快,如同連珠炮般砸向對方:
“你右手虎口有陳年舊傷陰雨天會酸痛發作起來連棍子都握不緊你左腿膝蓋曾中過箭現在快步跑都會隱隱作痛你昨晚守夜時聽到東邊有異常響動嚇得差點喊出聲這些我沒說錯吧?”
這一連串精準到仿佛親見的“爆料”,如同無形的重拳,狠狠砸在疤臉壯漢的心防上!他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見鬼般的驚駭!這些隱秘的舊傷和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對方怎麼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言今當然不是未卜先知。他是最頂尖的談判專家,也是微表情和行為分析的高手。壯漢虎口的老繭和偶爾不自然的揉捏動作、走路時左腿細微的避重就輕、以及瞳孔在聽到“東邊響動”時瞬間的收縮……所有這些細節,在言今眼中都如同攤開的書本,被他瞬間解讀並組合成了最具衝擊力的心理武器!
就在疤臉壯漢心神失守、動作停滯的刹那間,言今動了!他沒有攻擊壯漢,而是身形一側,如同鬼魅般貼近那個已經萌生退意的瘦小同夥,壓低聲音急速說道:“你老大背著你私藏了半盒真正的抗生素就在他鋪位下的暗格裡他根本沒把你們當兄弟!”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胡說!”瘦小同夥下意識脫口反駁,但眼神裡的震驚和背叛感卻出賣了他。他猛地扭頭看向疤臉壯漢,聲音都變了調:“強哥!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藏了真藥?!”
內部猜疑的炸彈被瞬間引爆!
疤臉壯漢又驚又怒,想辯解卻又無從說起(因為言今說的是事實),局麵瞬間混亂。言今要的就是這個機會!他一把拉住還有些發愣的女人(辛言)的手腕,低喝一聲:“走!”
辛言的反應極快,幾乎沒有猶豫,借著言今的力道,兩人如同離弦之箭,迅速衝出了混亂的交易點,鑽進了一條錯綜複雜的小巷。
身後傳來疤臉壯漢氣急敗壞的怒吼和同夥之間激烈的爭吵聲,但已經無人追趕。
七拐八繞,確認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後,言今才在一個相對隱蔽的斷牆後停了下來,鬆開了手。他微微喘息,不是因為體力消耗,而是精神的高度緊繃。他立刻轉身,警惕地觀察著來路。
辛言也調整著呼吸,她看著言今的背影,直接開口,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實驗結論:“謝謝你。但你的救援行為存在風險溢價。根據計算,你成功概率約為65%,失敗可能導致嚴重身體損傷或死亡。”
言今轉過身,對上她那清澈而直接的目光。這種完全剔除情感、純以理性計算利弊的說話方式,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甚至有些……啼笑皆非。
“65%的概率,值得賭一把。”言今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畢竟,在這個說真話比找死還難的世界裡,遇到一個‘無法說謊’的人,概率可能比這還低。”
辛言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這個概率比較:“確實。我的禁忌詞是‘謊言’。因此,我無法說出任何我明知與事實不符的陳述。這是一種絕對限製。”
她如此坦然地說出自己的最大秘密,沒有絲毫隱瞞。這種近乎“透明”的坦誠,反而讓習慣於謊言和偽裝的言今,感到一種奇異的放鬆。
“彼此彼此。”言今迎著她的目光,也說出了自己的枷鎖,“我的禁忌詞是‘信任’。”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一個無法信任,一個無法欺騙。這兩個在末世中幾乎致命的特質,此刻卻讓兩人之間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基於絕對“坦誠”的聯結。
“我們需要建立臨時合作契約。”辛言再次用她那種獨特的理性方式提議,“你提供生存保障與危機應對策略,我提供基於絕對真實的信息分析以及……可能對‘詞律’的研究價值。這是一個在當前環境下最優化的資源組合。”
言今看著眼前這個冷靜得不像活在末日的女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複雜的弧度:“很公平的交易。我叫言今。你呢?”
“辛言。”她回答,然後補充道,“語言學博士。我認為‘詞律’現象背後存在可被解析的邏輯體係。”
言今心中一動,語言學博士?這或許能解釋她為何對藥品批號如此敏感。他正想繼續詢問,辛言卻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你剛才對那個人說的,關於他舊傷和恐懼的推斷,基於的是微表情、體態和潛意識行為分析,準確率很高。但你最後關於他私藏藥品的指控,是概率性推測加上心理暗示,屬於策略性謊言範疇。這與你‘無法信任’的禁忌詞是否存在邏輯矛盾?你是否在承擔反噬風險?”
她的問題像手術刀一樣精準,直接切入了言今行為模式的核心。
言今沉默了一下,才緩緩答道:“那不是謊言。是合理的假設和戰術欺詐。我的禁忌詞,針對的是‘信任’這種情感紐帶和依賴關係,而不是所有不精確的信息表達。”他需要向她,也向自己,厘清這條界限。
辛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個更實際的問題:“那麼,言今先生,基於我們當前的合作契約,下一步最優行動方案是什麼?”
言今望向遠處那片在夕陽下更顯破敗的城市輪廓,目光變得深沉:“先活下去。我知道一個地方,或許能讓我們暫時喘口氣。但路上不會太平。”
他伸出手,指向西方:“圖書館社區。聽說過嗎?”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文明的廢墟上。一個無法信任的男人,和一個無法說謊的女人,組成了一個看似荒誕卻又無比堅實的同盟。
他們的末日求生,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