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冬雪,總比彆處落得更急些。寒江站在南城門的茶攤前,指尖捏著半塊冷硬的炊餅,目光卻鎖著遠處官道上的一隊商隊——那商隊的馬車蒙著黑布,車輪碾過積雪的痕跡比尋常貨車深三寸,車轅上還掛著一枚生鏽的銅鈴,鈴身上刻著的“佛”字,在雪光裡泛著冷光。
他來汴京已三月有餘。自落霞山聽鬆觀一彆,他便卸了“斷水刀”的名號,換了身灰布短打,混在流民裡進了城。本想找個角落安身,卻在半月前撞見影花舊部被一夥不明身份的人追殺,臨死前,那舊部塞給他一塊刻著“佛”字的木牌,隻說了句“佛爺寨……罪證……”便沒了氣。如今見著這商隊,寒江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木牌,掌心的老繭蹭過木牌邊緣的裂痕——這佛爺寨,怕是和當年柳嵩餘黨的漏網之魚脫不了乾係。
“客官,要走嗎?再等會兒,雪就封路了。”茶攤老板裹緊棉襖,搓著手勸道。
寒江搖了搖頭,將剩下的炊餅塞進懷裡,拎起腳邊的布包——裡麵藏著他磨得鋥亮的斷水刀,刀鞘外裹了粗布,看著像個普通的行囊。他朝著商隊消失的方向走去,腳步踩在積雪裡,發出“咯吱”的聲響,每一步都透著謹慎。
佛爺寨在汴京以南的黑風嶺深處,據說原是山賊的窩點,後來被一夥神秘人占了,從此便成了江湖上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寒江跟著商隊的痕跡走了半日,天色漸暗時,終於看到了山寨的輪廓——寨門是用黑鐵鑄的,上麵焊著一尊麵目猙獰的佛爺像,佛爺的眼睛是兩顆血紅的琉璃珠,在暮色裡透著詭異的光。
“來者何人?”寨門後的守衛端著長槍,厲聲喝問。
寒江放緩腳步,從袖中摸出那枚刻著“佛”字的木牌,舉在身前:“來尋故人,信物在此。”
守衛盯著木牌看了片刻,又上下打量了寒江一番,朝身後喊了句:“帶他去見二當家。”
穿過布滿陷阱的山道,寒江被帶進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廳。大廳正中擺著一張虎皮椅,上麵坐著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漢子手裡把玩著一把短刀,眼神銳利如鷹——正是佛爺寨的二當家,人稱“鬼手”的周奎。
“你是誰?哪來的木牌?”周奎開門見山,語氣裡滿是警惕。
寒江垂下眼簾,故意裝出幾分怯懦:“小人姓江,是城外的貨郎。前幾日幫了個受傷的爺,他給了我這木牌,說拿著它來佛爺寨,能換口飯吃。”
周奎眯起眼睛,手指在短刀上輕輕敲擊:“受傷的爺?什麼樣的爺?”
“穿青色長衫,左邊肩膀中了箭,”寒江刻意頓了頓,觀察著周奎的神色,“他還說,寨裡有位‘佛爺’,欠他個人情。”
這話一出,周奎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站起身,短刀“哐當”一聲拍在桌上:“帶他去後山的‘佛堂’,讓老鬼看著他,彆讓他亂跑。”
寒江心中一凜——看來那影花舊部口中的“罪證”,多半藏在所謂的“佛堂”裡。他跟著守衛往後山走,沿途的景象讓他愈發警惕:山道兩側的樹上掛著風乾的人頭,樹乾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風一吹,符咒嘩啦啦作響,像鬼哭一般。
後山的佛堂是座破敗的廟宇,廟門虛掩著,裡麵透著微弱的燭光。守衛推了寒江一把,冷聲道:“進去等著,老鬼一會兒就來。”
寒江走進佛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他借著燭光打量四周,隻見佛堂正中的佛爺像被塗成了黑色,佛像前的供桌上擺著三盞油燈,燈油竟是暗紅色的,像是摻了血。供桌下的地麵有一塊石板鬆動了,縫隙裡滲著黑色的液體,湊近一聞,是腐肉的味道。
“既然來了,就彆裝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佛堂的角落裡傳來。
寒江猛地轉身,隻見一個穿著黑袍的老者從陰影裡走了出來。老者臉上布滿皺紋,左眼是個空洞的窟窿,右眼卻亮得嚇人,手裡還拿著一串骷髏頭串成的念珠。
“老鬼?”寒江握緊了袖中的斷水刀,聲音低沉。
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斷水刀’寒江,十二年前護著沈硯之殺出沈府,三年前在洛水斬了柳嵩,怎麼?如今換了身衣服,就以為沒人認識你了?”
寒江心中一震——這老鬼竟認得他!他不再偽裝,猛地拔出斷水刀,刀光在燭光下一閃,朝著老鬼劈去:“你們和柳嵩的餘黨是什麼關係?藏在寨裡的罪證在哪?”
老鬼卻不慌不忙,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的符紙,朝著寒江扔去。符紙在空中燃起明火,化作一團黑霧,黑霧裡鑽出幾隻青麵獠牙的鬼影,朝著寒江撲來。
“雕蟲小技!”寒江冷哼一聲,斷水刀揮舞起來,刀風將黑霧吹散,鬼影瞬間化作飛灰。可就在這時,佛堂的門突然被關上,供桌上的三盞油燈同時熄滅,整個佛堂陷入一片漆黑。
“寒江,你以為你能活著出去嗎?”周奎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帶著詭異的回音,“佛爺寨裡,埋著柳大人當年留下的‘陰兵’,你殺了柳大人,今日,就用你的血來祭奠他們!”
話音剛落,佛堂的地麵突然震動起來。寒江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到供桌下的石板被掀開,一隻隻慘白的手從地下伸了出來——正是柳嵩當年煉製的陰兵!這些陰兵比洛水之畔的更加詭異,他們的身上纏著鐵鏈,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裡發出“嗬嗬”的怪聲,朝著寒江撲來。
寒江揮刀斬去,斷水刀砍在陰兵的身上,發出“滋啦”的聲響,可這些陰兵卻比之前的更難對付——他們的身上裹著符咒,刀光隻能暫時逼退他們,卻無法將他們徹底斬殺。
“柳嵩當年用百具屍體煉製了這‘幽冥陣’,你殺一個陰兵,就會有另一個從地下鑽出來,除非你能毀掉陣眼!”老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嘲諷,“陣眼就在那尊黑佛的肚子裡,可你要是敢靠近,就會被陰兵撕成碎片!”
寒江一邊抵擋著陰兵的攻擊,一邊朝著黑佛的方向望去。黑佛的肚子上有一道裂縫,裡麵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可周圍的陰兵越來越多,他被圍在中間,根本無法靠近黑佛。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寒江心中暗道。他想起道主曾說過,陰兵怕陽氣重的東西,尤其是沾染過忠臣鮮血的兵器。他握緊斷水刀,想起十二年前沈府的血,想起洛水之畔的犧牲,想起影花舊部臨死前的眼神——這把刀上,染著太多忠魂的血,定能破了這幽冥陣!
寒江深吸一口氣,突然發力,斷水刀在手中旋轉起來,形成一道金色的刀光。他朝著陰兵最密集的地方衝去,刀光所過之處,陰兵們紛紛慘叫著化作飛灰。他一路殺到黑佛麵前,抬手將斷水刀插進黑佛的肚子裡。
“轟隆”一聲巨響,黑佛的肚子裂開,裡麵掉出一個黑色的盒子。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黑氣衝天而起,佛堂裡的陰兵們像是失去了支撐,紛紛倒在地上,化作一灘灘黑水。
寒江撿起盒子,打開一看——裡麵裝著一本賬本,上麵記錄著柳嵩餘黨這些年勾結北狄、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證,還有一份名單,上麵寫著朝中被收買的官員姓名。
“好啊,好一個斷水刀!”周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帶著十幾個手持弓箭的守衛衝了進來,“既然你找到了罪證,那你就彆想活著離開佛爺寨!”
守衛們舉起弓箭,朝著寒江射去。寒江將盒子塞進懷裡,揮舞著斷水刀,將箭雨擋開。他朝著周奎衝去,刀光一閃,周奎手中的短刀被劈成兩段。周奎大驚失色,轉身想跑,卻被寒江一腳踹倒在地。
“說,你們的大當家‘佛爺’是誰?”寒江用刀抵住周奎的喉嚨,厲聲問道。
周奎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我……我不知道……我們隻見過他的背影,他每次都戴著麵具,聲音也是裝的……他隻讓我們守著佛爺寨,等著時機成熟,為柳大人報仇……”
寒江皺了皺眉,看來這“佛爺”才是幕後黑手。他剛想再問,就聽到佛堂外傳來一陣馬蹄聲——是影花組織的人!寒江之前在進城時,暗中聯係了影花的舊部,讓他們在城外接應,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寒江大哥!我們來了!”影花的首領林風帶著人衝了進來,看到地上的周奎和黑佛,頓時明白了一切,“這些人都是柳嵩的餘黨?”
寒江點頭,將周奎交給林風:“把他帶回去審問,一定要找出‘佛爺’的下落。罪證我已經拿到了,我們立刻回汴京,交給太子殿下。”
林風點頭,指揮著手下將周奎和老鬼綁起來。寒江看著破敗的佛堂,又看了看手中的黑色盒子,心中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辜負影花舊部的托付,也沒有讓沈硯之的心血白費。
離開佛爺寨時,天已經亮了。雪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在黑風嶺上,將山寨的陰影驅散。寒江騎在馬上,手裡握著斷水刀,目光望向汴京的方向。他知道,找到“佛爺”隻是第一步,柳嵩的餘黨還沒有徹底清除,汴京城的太平,還需要他去守護。
“沈硯,你看,我們離太平又近了一步。”寒江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堅定。
馬蹄聲在官道上響起,朝著汴京的方向疾馳而去。寒江知道,前方或許還有更多的危險在等著他,但他不會退縮——因為他的刀,不僅要斬斷敵人的頭顱,還要斬斷所有的黑暗,為汴京城,為那些逝去的人,守住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