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曆二十九年,冬。
蘇晚晴站在不見山山門外的“忘塵橋”上,第六次抬手拂去落在肩頭的雪。橋身由墨色青石鋪就,兩側雕欄刻著繁複的墨家機關紋路,橋下是終年不凍的“洗心泉”,此刻正冒著嫋嫋白霧,將整座橋籠在一片朦朧裡。
她身後跟著兩名繡金樓的侍女,手中捧著錦盒,盒裡是江南新采的明前茶、暖爐裡煨著的銀耳羹,還有她親手繡的一方“寒梅映雪”帕子。這是她第五次來不見山求見江寒,距離第一次踏過忘塵橋,已過去整整三年。
“姑娘,這雪越下越大了,山門上的‘封山令’還沒撤,江先生怕是……”侍女小聲勸著,話沒說完,就見蘇晚晴輕輕搖了搖頭。
她望著山門內那片隱在風雪中的竹林,眼底藏著一絲執拗。三年前,她從繡金樓樓主口中得知,唯有不見山的江寒能解繡金樓中的“牽機引”之毒——那是一種藏在絲線裡的奇毒,繡金樓曆代樓主皆受此毒牽製,生殺予奪全憑幕後之人操控。而樓主告訴她,這毒的源頭,與七年前閉關不出的江寒,與這座終年雲霧繚繞的不見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再等一等。”蘇晚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知道,這一次若再見不到江寒,繡金樓怕是等不到下一個三年了。
不見山深處,“聽雪閣”內。
江寒坐在窗邊,指尖懸在琴弦上,卻遲遲未落下。窗外的雪落在翠竹上,發出“簌簌”的輕響,與閣內的檀香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可這份寧靜,卻被他眼底的波瀾打破。
他已閉關七年。七年前,他還是墨家最年輕的“天工”,一手機關術冠絕墨城,卻因一場意外,親手毀掉了自己設計的“萬象樓”——那座樓本是墨家用來監察天下的耳目,卻被人篡改機關,成了屠戮異己的工具。自那以後,他便自請閉關,守在這不見山深處,再未踏出過山門一步。
“先生,蘇姑娘又來了。”門外傳來弟子青硯的聲音,帶著幾分猶豫,“這是第五次了,她說……說繡金樓快撐不住了。”
江寒的指尖微微一顫,琴弦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繡金樓,他自然知道。那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情報組織,以繡品為媒,將消息藏在絲線紋路裡,耳線遍布大江南北。而與繡金樓齊名的,便是墨家的“無相相樓”——同樣以情報立足,卻更隱秘,更致命。
這兩派,一明一暗,一江湖一朝堂,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繡金樓出事,怎麼會找到他頭上?
“告訴她,我不見客。”江寒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青硯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閣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著墨色長袍的老者站在門外,腰間懸著一枚刻著“墨”字的青銅令牌——那是墨家巨子的信物。
“七年了,江天工,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巨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江寒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閉關七年,巨子從未踏足過聽雪閣,今日突然到訪,必是出了大事。
“巨子。”他起身行禮,語氣帶著幾分疏離,“弟子罪未贖完,不敢擅離。”
“你的罪,不是躲在不見山就能贖的。”巨子走進閣內,目光落在窗外的風雪上,“繡金樓的‘牽機引’,是當年你為墨家所製的‘絲引毒’變種。如今繡金樓被人下了套,無相相樓的耳線傳來消息,有人想借繡金樓的手,攪亂墨城,甚至……毀掉不見山。”
江寒的瞳孔驟然收縮。絲引毒,是他年輕時的作品,本是用來對付叛徒的隱秘之毒,後來因太過陰毒,被他親手封存,怎麼會變成繡金樓的“牽機引”?
“還有,”巨子從袖中取出一枚繡著暗紋的絲帕,放在桌上,“這是繡金樓送來的,說是蘇晚晴姑娘親手繡的。你看看,這上麵的紋路,是不是很眼熟?”
江寒拿起絲帕,指尖拂過上麵的寒梅紋路。突然,他的眼神一凝——那梅枝的走勢,竟是他當年設計萬象樓的機關圖簡化版!
“這……”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蘇晚晴一個繡金樓的姑娘,怎麼會懂墨家的機關紋路?
“她不僅懂,還知道這紋路能引你出關。”巨子的語氣帶著一絲凝重,“現在,無相相樓和繡金樓的耳線都遍布不見山,山門外有江湖勢力窺伺,山門內有墨家弟子人心浮動。江寒,你再不出來,不見山就真的保不住了。”
江寒沉默了。他知道巨子說的是實話。七年的閉關,讓他成了不見山的“傳說”,也讓他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軟肋”。如今繡金樓找上門,無相相樓異動,這分明是有人布了一個局,而他和不見山,都是局中的棋子。
“巨子想讓弟子做什麼?”江寒抬起頭,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銳利。
巨子看著他,緩緩道:“三日後,墨家召開‘天工大會’,我會以巨子之名,召你出席。屆時,我要你當著所有墨家弟子的麵,解開繡金樓的毒,穩住無相相樓的人心。至於這背後的黑手……我要你和蘇晚晴聯手,查清楚。”
江寒握緊了手中的絲帕,寒梅的紋路硌著他的指尖,卻讓他找回了當年的勇氣。“弟子遵命。”
三日後,天工大會。
不見山的“墨淵台”上,墨家弟子齊聚。台中央,巨子端坐於主位,兩側是墨家的長老和各分舵的舵主。江寒身著一身素白長衫,站在台側,目光掃過台下的人群。
他看到了無相相樓的樓主——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身形挺拔,氣息隱匿,如同一道影子。他也看到了蘇晚晴,她站在人群的最前排,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手中握著那方“寒梅映雪”帕子,眼神緊緊地盯著他。
“今日召諸位前來,是有兩件事要宣布。”巨子的聲音傳遍整個墨淵台,“第一,解除江寒的閉關之罰,恢複其‘天工’之位。七年前萬象樓之事,並非他之過,而是有人暗中作祟。”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七年了,關於江寒的流言從未停止,有人說他是罪人,有人說他是天才,如今巨子親自為他平反,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無相相樓的樓主微微側頭,銀色麵具下的眼神閃過一絲冷光。
“第二,”巨子繼續道,“繡金樓遭人下毒,此毒與墨家的‘絲引毒’同源。我已命江寒與繡金樓的蘇晚晴姑娘聯手,徹查此事。在此期間,無相相樓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巨子!”一個長老站了出來,語氣帶著不滿,“無相相樓乃墨家機密所在,豈能與江湖門派聯手?繡金樓來曆不明,萬一有詐,豈不是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巨子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台下,“現在不見山的耳線,一半在無相相樓手中,一半在繡金樓手中。你們以為,拒絕聯手,就能保住不見山?告訴你,若再內鬥,不用外人動手,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長老臉色一白,不敢再說話。
無相相樓的樓主緩緩起身,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巨子既然有令,無相相樓自然遵從。隻是,江天工七年未出山門,不知還能不能解這‘牽機引’之毒?若是解不了,豈不是丟了墨家的臉麵?”
這話看似恭敬,實則是在質疑江寒的能力。
江寒向前一步,目光落在蘇晚晴身上:“蘇姑娘,可否借你的‘牽機引’一用?”
蘇晚晴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根銀色的絲線,遞了過去。那絲線細如發絲,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藍光,正是牽機引的載體。
江寒接過絲線,指尖輕輕摩挲。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當年設計絲引毒的場景——那是一種以蠶絲為媒,混合了七種毒草汁液的奇毒,中毒者會被絲線牽引,身不由己。而牽機引,在絲引毒的基礎上,又加了一種“忘憂草”的汁液,讓中毒者漸漸失去記憶,最終淪為傀儡。
“此毒需以‘冰魄花’為引,配合‘九轉還魂針’,方能解開。”江寒睜開眼,語氣肯定,“冰魄花生於不見山的‘極寒穀’,九轉還魂針在無相相樓的密室中。還請樓主相助。”
無相相樓的樓主沉默片刻,點頭道:“可以。但我要親自陪同,以防有人動手腳。”
“隨你。”江寒淡淡道。
大會結束後,蘇晚晴跟著江寒和無相相樓的樓主前往極寒穀。路上,蘇晚晴輕聲道:“江先生,多謝你肯幫繡金樓。”
江寒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怎麼會懂墨家的機關紋路?那方絲帕上的圖案,不是普通人能繡出來的。”
蘇晚晴的眼神暗了暗,輕聲道:“我母親曾是墨家弟子,她臨終前,把這紋路教給了我。她說,若有一天繡金樓遇到危難,就帶著這紋路來找不見山的江寒。”
江寒心中一動:“你母親是誰?”
“她叫墨雲。”
“墨雲?”江寒猛地停住腳步,眼中滿是震驚。墨雲,是他當年的師姐,也是萬象樓的設計者之一。七年前,萬象樓出事,墨雲也隨之失蹤,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她竟然是蘇晚晴的母親!
“你母親……還活著嗎?”江寒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蘇晚晴搖了搖頭,眼中泛起淚光:“她在我十歲那年就去世了。她告訴我,一定要找到你,因為隻有你,能阻止一場大災難。”
江寒沉默了。墨雲的話,讓他更加確定,當年的萬象樓事件,以及如今的牽機引之毒,都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而這個陰謀的背後,或許藏著一個足以毀掉墨家,甚至整個江湖的秘密。
極寒穀位於不見山的最深處,終年積雪,氣溫低至零下。穀中生長著許多奇花異草,其中就有江寒需要的冰魄花。
三人走進穀中,腳下的積雪沒過了腳踝。無相相樓的樓主走在最前麵,銀色麵具反射著雪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冰魄花生長在穀中央的冰湖旁,我們快些走。”江寒說著,加快了腳步。
就在此時,蘇晚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小心!”
話音剛落,地麵突然震動起來。穀兩側的山坡上,滾下無數巨大的雪球,朝著三人砸來。同時,雪地裡冒出許多黑衣蒙麵人,手中握著長劍,朝著他們刺來。
“是埋伏!”江寒低喝一聲,拉著蘇晚晴躲到一塊巨石後麵。無相相樓的樓主則抽出腰間的軟劍,與黑衣人纏鬥起來。
黑衣人的武功很高,而且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江寒看著他們的招式,眉頭緊鎖——這招式,竟有幾分墨家“墨影劍法”的影子!
“樓主,這些人是墨家弟子!”江寒喊道。
無相相樓的樓主眼神一冷,軟劍如毒蛇般刺出,刺穿了一個黑衣人的咽喉。他摘下那人的麵罩,果然是一個陌生的墨家弟子。
“看來,無相相樓裡也有內鬼。”樓主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
就在此時,一個黑衣人朝著蘇晚晴撲來。江寒來不及多想,一把將蘇晚晴推開,自己卻被長劍劃傷了手臂。鮮血滴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江先生!”蘇晚晴驚呼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枚繡花針,朝著黑衣人射去。繡花針精準地刺入黑衣人的眼睛,那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江寒看著蘇晚晴,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還有如此厲害的暗器功夫。
“彆愣著,我們先衝出去!”無相相樓的樓主喊道。
三人並肩作戰,朝著穀中央的冰湖跑去。黑衣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他們仿佛不怕死一般,前赴後繼地撲上來。江寒的手臂不斷流血,體力漸漸不支。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得找機會突圍!”蘇晚晴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繡著鳳凰圖案的錦盒。她打開錦盒,裡麵是十幾根彩色的絲線。她將絲線拋向空中,絲線在空中交織成一張網,朝著黑衣人罩去。
“這是繡金樓的‘天羅網’,能困住他們片刻!”蘇晚晴喊道。
江寒和無相相樓的樓主趁機衝出包圍圈,跑到了冰湖旁。冰湖麵上結著厚厚的冰,冰湖中央,生長著一朵白色的花朵,花瓣上覆蓋著一層薄冰,正是冰魄花。
“快摘冰魄花!”江寒說著,就要踏上冰麵。
“等等!”無相相樓的樓主突然拉住他,“冰麵下有機關!”
江寒低頭一看,果然,冰麵上刻著細微的機關紋路。他心中一凜,若是剛才貿然踏上去,恐怕已經掉進陷阱裡了。
“我來破解機關。”江寒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蹲下身,沿著紋路輕輕劃動。他的動作很快,手指靈活,不一會兒,冰麵上的機關就被破解了。
就在他摘下冰魄花的那一刻,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穀口的方向,升起了一股黑煙。
“不好!是墨淵台的方向!”無相相樓的樓主臉色大變,“有人趁我們不在,偷襲了墨淵台!”
三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們立刻轉身,朝著穀外跑去。
回到墨淵台時,這裡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墨家弟子們正在奮力滅火,可火勢太大,根本無法控製。巨子站在台中央,臉色蒼白,身上的長袍被燒得破爛不堪。
“巨子!”江寒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