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了,我的心都在他身上,離了他我怎麼活?”
“再說了,為了你和安安,我也得忍著。媽媽都是為了你們姐妹好,才在這個火坑裡熬著,你怎麼能勸我離婚呢?”
她急促地喘息著,仿佛自己承受著天大的委屈和犧牲。
蘇平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又是這套說辭。
煩。
煩透了。
她想掛斷視頻,可看著屏幕上那沾滿淚水、寫滿痛苦的臉,蘇平的手指懸在掛斷鍵上,終究還是沒能按下去。
蘇平想起大姨江芬就是婚姻生活不幸福,天天生悶氣,四十多歲就得了乳腺癌,術後又複發,五十歲就走了。
蘇平怕。
怕那些憋在江梅肚子裡的委屈,哪天也化成要命的病。
於是她隻能聽著。
聽江梅發泄出來,發泄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對身體要好。
江梅的抱怨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她不再提“為了你們”,矛頭直接轉向了蘇平:
“你看看你現在,好好的鐵飯碗不要,非要辭職。以前當老師雖說掙得也不多吧,好歹是個正經工作,說出去體麵。”
“現在呢?失業在家啃老,親戚們都在笑話你大學白讀了。”
“二十八了,對象沒有,工作沒有,以後靠什麼活?你讓我和你爸指望誰去養老?”
蘇平眼神木然地看著屏幕,沉默地聽著不知道聽過多少遍的數落。
江梅的怨氣迅速蔓延到經濟問題:“你爸最近手頭缺錢,平平,你那裡還有沒有餘錢?先拿點給你爸應應急?”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
蘇平垂下眼簾,假裝沒聽見,視線飄向床頭櫃上的水杯。
江梅等了幾秒,見沒回應,立刻把怒火轉向了蘇安:“安安那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嫁了個有錢的,自己也能賺錢,手裡有的是錢,可她除了每個月拿三千塊撫養費,一毛錢都不多給,眼裡還有我和你爸嗎?”
“她住哪裡也不告訴我們,電話也是拉黑的,要不是每個月銀行卡上能收到錢,我還以為她早就死在外頭了。”
“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學,她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她心腸怎麼這麼硬!”
她咬牙切齒地咒罵了幾句,隨即話鋒一轉,帶著一絲算計和慫恿,壓低聲音對蘇平說:“平平,你跟你姐關係不是還行嗎?”
“你去找她,就說你缺錢,讓她多拿點給你,你再把錢給我,你爸著急用錢呢。”
“安安那麼有錢,手指縫裡漏點就夠咱們用了。她總不能看著親妹妹餓死吧?你去說,她肯定會給你,反正以前你上學都是她供你的。”
蘇平依舊不吭聲。
姐姐是有錢,但那是她自己賺的,江梅有什麼資格去要?
江梅見蘇平毫無反應,更加氣惱,開始無差彆掃射:“你大伯母那張嘴最賤,天天顯擺她兒子多孝順,給買了金鐲子……”
“你二嬸也是,穿金戴銀的,跟個妖精一樣。”
“還有你爸那邊的朋友,沒一個好東西,一毛錢都不給你爸借,一群狐朋狗友。”
……
她說著說著,聲音裡突然帶了點詭異的甜蜜:“……剛結婚那會兒,他多好啊,眼裡隻有我……都怪……”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尖刻怨毒:
“都怪你!”江梅死死盯著蘇平,眼神裡充滿了扭曲的怨恨,“就是懷你的時候,他憋不住出去偷人了。”
“生完你,我這身材徹底毀了。肚子上的皮鬆鬆垮垮,像破麻袋。你爸他……他嫌棄我,嫌我惡心,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這麼多年了,他碰我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要是我還能……還能在床上留住他,他至於這樣嗎?”
“平平,都是因為你,生你,我遭了多少罪?”
“身材毀了,健康也垮了。沒有你,我跟你爸肯定過得和和美美,都是你拖累了我,毀了這個家。”
“要是我身材好一些,在床上能留住他,也不至於守這幾十年活寡,守活寡的日子多難熬?你知道嗎?我都忘了做女人是什麼滋味兒了,他很多很多年沒碰我了。”
蘇平的心口有些悶痛。
這些話,她從小聽到大,耳朵起繭了,心也被紮得千瘡百孔。
她木然地盯著屏幕上那張充滿怨恨的臉,腦海裡浮現出很多男男女女大人小孩的身影,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她從小就有個習慣,看到有小朋友和父母在一起,就要躲到一邊偷偷地看,像個變態一樣,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畫麵,然後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小孩子,享受著父母的疼愛,享受著那份快樂。
就好像,她真的有父母疼愛一樣。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她不可能真的得到父母的疼愛。
得不到的東西,時間久了,要麼變成執念,要麼釋然。
她沒辦法釋然。
父母的愛,尤其是江梅的愛,已經成了她的執念。
她渴望著江梅的愛。
可始終得不到。
江梅對她,永遠是惡毒的、怨恨的。
終於,電話掛斷了。
是淩晨兩點四十七分。
通話時長:三小時五十二分鐘。
蘇平重重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口沉甸甸的,又冷又悶,還有點疼。
許久,蘇平摘下耳機。
房間裡死寂一片。
蘇平蜷縮起身體,目光無意識地定在咫尺之遙的那麵牆上。
之前林小眠和張彥飛的激烈動靜,不受控製地再次湧入腦海。
那種事……到底是什麼滋味兒?
性,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到……能讓一個男人以此為借口,背叛家庭二十多年?
重要到……能成為母親怨恨親生女兒二十多年的理由?
爸爸,真的僅僅是因為媽媽生她時無法滿足,才出軌的嗎?
還是……他本性如此?
而媽媽,隻是需要一個發泄怨恨的出口?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念頭糾纏撕扯,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