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風波後,王府上下對楚明璃的態度,在原有的恭敬之外,又添了幾分真正的敬畏。下人們傳遞物品時眼神更加小心,連管事嬤嬤回話時,腰都比往日彎得更低了些。
楚明璃的生活依舊被局限在錦瑟堂,但某種無形的枷鎖,似乎鬆動了一些。至少,雲岫偶爾能從前院的小丫鬟口中,聽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市井傳聞了。
然而,楚明璃並未感到絲毫輕鬆。裴恒反常的維護,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不斷擴大,攪得她心神不寧。她無法用前世的邏輯來解釋他如今的行為,這種失控感讓她倍感焦慮。
如今她是越來越看不懂裴恒,她必須繼續試探,必須弄清楚裴恒的底線究竟在哪裡,他這副看似改變的皮囊下,藏的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機會很快來了,入府半月,按禮俗,已是回門之期。雖然楚家就在京城,但對於如今的楚明璃而言,這道門檻卻如同天塹。她知道,裴恒絕不會輕易放她回去,前世便是如此。
但這一次,她決定主動提起。
這日清晨,她用完早膳,對前來請示事務的管事嬤嬤平靜開口:“嬤嬤,後日便是回門之期,煩請稟告王爺,安排車駕。”
嬤嬤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提出此事,愣了一下,麵上露出為難之色:“王妃,這……王爺近日公務繁忙,怕是……”
“無妨,”楚明璃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王爺若不得空,我自行回去探望父母便可,傍晚即回。禮不可廢,想必王爺也能體諒。”
她將禮不可廢四個字輕輕拋出,既是規矩,也是試探。她倒要看看,裴恒是會以強勢拒絕,打破這表麵維持的體麵,還是會另有應對。
嬤嬤不敢做主,隻得躬身退下:“是,老奴這就去稟報王爺。”
楚明璃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搖曳的棠梨花枝,心中並無把握。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直接拒絕、然後繼續蟄伏的準備。
然而,不到一個時辰,嬤嬤去而複返,臉上帶著一種更為複雜的神情,手中還捧著一個紫檀木盒。
“王妃,王爺說……”嬤嬤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王爺說,回門之禮他已備下。隻是……隻是近日京中不甚太平,前次刺殺之事尚未徹查清楚,恐有餘孽潛伏。王爺擔憂王妃安危,不便出行。”
果然……楚明璃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靜靜地看著嬤嬤手中的木盒。
嬤嬤將木盒呈上,打開。裡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疊做工精致的灑金信箋,並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信箋旁,還有一枚小巧的、刻著螭紋的玉牌。
“王爺說,”嬤嬤繼續傳達著裴恒那聽起來依舊冷硬的話語,“王妃若思念家人,可隨時修書。憑此玉牌,王妃的家書可走王府驛道,日夜兼程,必以最快速度送達楚大人手中,無人敢攔。”
楚明璃的目光落在那些信箋和那枚玉牌上,一時怔住。
拒絕了她回門的請求,卻給了她一條暢通無阻的通信之路?這算是打一棒子給顆甜棗嗎?可這顆甜棗,又著實超出了她的預期。前世,她連與家人通信都受到嚴格監控,每一封信都要經裴恒過目。裴恒這一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如今,他竟允她隨時修書,且無人敢攔?
這究竟是更大的籠絡,還是一個看似自由、實則更嚴密的監視我的陷阱?那枚螭紋玉牌,是通行證,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烙印?
“王爺還吩咐,”嬤嬤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王妃在府中若覺煩悶,可至藏書樓閱覽。樓中亦有琴室、畫室,王妃皆可隨意使用,隻需……隻需多帶幾個丫鬟隨身伺候便可。”
錦瑟堂的禁錮似乎被打破了,但活動的範圍,從一個小院,擴大到了整個王府的內院。依舊是牢籠,隻是這個牢籠,變得更大了,也更華麗了。
楚明璃沉默良久,最終,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冰涼的玉牌。然後,她拿起一張灑金信箋,對雲岫道:“磨墨。”
她提起筆,斟酌片刻,落筆寫的卻並非什麼機密要事,隻是一些尋常的問候,報個平安,詢問父母身體,語氣平淡克製,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想知道,這無人敢攔的家書,是否真的能原封不動地送到父親手中。
信被嬤嬤恭敬地取走,通過那條特殊的驛道送往楚府。
兩日後,楚明璃收到了父親的回信。信箋完好,火漆印是楚家的標記,字跡是父親親筆。內容也隻是些家常瑣碎,叮囑她安心侍奉王爺,勿念家中。
一切看起來天衣無縫。
但楚明璃捏著那薄薄的信紙,心中疑雲更重。裴恒這麼做,目的何在?示好?麻痹她?還是他真的……試圖在用一種她難以理解的方式,給她一點有限的自由?他現在做的一切都去前世背道而馳,楚明璃不敢輕易放鬆警惕。
她想起前世,裴恒偶爾看向她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眸中,除了偏執的占有,似乎也曾閃過她當時無法理解的、類似於痛苦掙紮的情緒。隻是那時,她被恐懼淹沒,無暇深思。
難道……
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隨即又被她狠狠壓下。
不,不可能。那個冷酷無情、視她為禁臠的裴恒,怎麼可能改變?
她將父親的信仔細收好,目光再次落向窗外。棠梨花瓣仍在飄落,而那座名為攝政王府的迷宮,在她眼前,似乎變得更加雲霧繚繞,看不清出口在何方了。往後的日子更得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