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香山寺被強行帶回,楚明璃便被徹底禁錮於錦瑟堂內。這一次,非是此前那種帶著試探與觀望的鬆散看管,而是真真切切的、密不透風的囚禁。
院門外增派了雙倍守衛,皆是裴恒麾下最為冷硬的親兵,眼神如鷹隼,對任何試圖靠近或出入的人格殺勿論。原本伺候的仆從被撤換大半,隻留下雲岫與兩個沉默寡言、手腳麻利的老嬤嬤,行動皆受監視,不得與楚明璃有多餘交流。屋內所有可能用於自戕或傳遞消息的尖銳器物、長繩布帛,儘數被收走,連膳食用具都換成了不易摔碎的木質器皿。
裴恒未曾再來。
他不來質問,不來訓斥,甚至不再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仿佛她隻是一件被妥善鎖入庫房的物品,無需再投注任何目光。這種徹底的漠視,比疾風驟雨的怒火更令人心寒。它意味著,在他心中,她或許連引發他情緒波動的資格都已失去,剩下的,隻是最純粹、最冰冷的占有與控製。
楚明璃亦沉默。她不再試圖辯解,不再流露任何情緒。每日,她隻是靜靜地坐在窗邊,望著庭院上方那片被屋簷切割成四方的天空,從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她的麵容平靜得可怕,如同深潭之水,不起微瀾。隻有偶爾,當空中掠過飛鳥的痕跡時,她那擱在膝上、交握的雙手,指節會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雲岫日夜懸心,卻不敢多言,隻能更加細心地照料她的起居,將膳食儘量做得精致可口,試圖引起她些許食欲,卻往往都是徒勞。
這般死寂的僵持,持續了十餘日。
直至一個悶熱的午後,天際積壓著厚重的鉛雲,預示著雷雨將至。楚明璃依舊保持著那個固定的姿勢,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玉雕。忽然,院門外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夾雜著侍衛恭敬的行禮聲和一道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不是裴恒。那腳步聲略顯虛浮,帶著文官的節奏。
來人竟是王府長史。他步履匆匆,麵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顧不得擦拭額角的細汗,隔著內室的珠簾便躬身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妃!刑部……刑部大牢傳來消息,楚大人……楚大人他在獄中染了時疫,病勢沉重,恐……恐有不測!”
“哐當——”
一聲脆響,是楚明璃一直握在手中、用以暖手的那個木質手爐,脫手掉落在地。爐中溫熱的炭灰灑出,在她素色的裙擺上暈開一片灰敗的痕跡。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珠簾外的長史,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雙死水般的眸子驟然收縮,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
父親……時疫?刑部大牢那種地方,陰暗潮濕,一旦染病,無異於催命符!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在她被囚禁、與外界隔絕的這段時間,楚家怎麼就被關進刑部大牢?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偽裝和麻木。她可以忍受自身的囚禁,可以承受裴恒的冷待,但家族的安危,父母的性命,是她絕不能觸碰的底線,是她重生以來苦苦支撐、試圖改變的根源!
她倏然起身,因動作過猛,眼前一陣發黑,身形晃了晃,被疾步上前的雲岫死死扶住。
“備車。”楚明璃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尖銳,眼神卻亮得駭人,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不顧一切的光芒,“我要去刑部大牢!”
長史麵露難色,額上冷汗更甚:“王妃!王爺有令,您不得踏出錦瑟堂半步!且刑部大牢乃機要重地,豈是……”
“備車!”楚明璃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她推開雲岫的攙扶,一步步走向珠簾,目光如淬了火的利刃,直刺長史,“長史大人,家父若有不測,我楚明璃今日便撞死在這錦瑟堂!你儘可看看,屆時你如何向王爺交代!”
她的話語決絕,帶著一種同歸於儘的瘋狂。長史被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神色震懾,臉色白了又青。王爺的命令固然不可違逆,但若王妃真因此出了事,他絕對擔待不起!更何況,楚懷安若真死在大牢裡,無論真相如何,王爺與王妃之間,將再無轉圜可能,這後果……
權衡利弊隻在瞬息之間。長史一咬牙,躬身道:“王妃稍候,下官……下官這就去安排!但需有侍衛隨行,且時間緊迫,隻能停留片刻!”
楚明璃不再看他,轉身回到內室,動作極快地取過一件素色披風係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 滂沱雨幕模糊了京城的輪廓,車輪碾過積水的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壓抑的雷聲和逐漸密集的雨點中,疾馳向刑部大牢。車廂內,楚明璃緊抿著唇,麵色蒼白如紙,唯有眼底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苗。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見到父親,確認他的安危,並問清楚到底發生何事?
然而,馬車行至半途,卻猛地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侍衛警惕的喝問聲,以及另一道更為冷硬、帶著鐵血氣息的聲音。
楚明璃心中驟然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猛地掀開車簾——
雨幕之中,一隊玄甲騎兵如同幽靈般攔在路中央,為首之人,端坐於高頭駿馬之上,身披墨色油氅,雨水順著他冷硬的頜線滴落,正是本應該凱旋後奉命在京郊大營巡視三軍的裴恒!
他竟回來了!而且如此巧合地,在她前往刑部大牢的路上,截住了她!
裴恒的目光穿過雨簾,落在她蒼白而決絕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比這雷雨天氣更為駭人的風暴。他沒有看一旁麵色如土、慌忙下馬解釋的長史,隻是死死地盯著楚明璃,聲音冰冷,穿透雨聲,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
“楚明璃,你又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