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
燕王朱棣的帥帳,宛如一頭蟄伏於冰天雪地之中的巨獸。
帳內,氣氛凝重似鐵。
朱棣身披厚重鎧甲,高坐於主位之上,那張與朱高煦有七分相似的臉龐,布滿了歲月的風霜與身心的疲憊。
他的麵前,是一眾同樣神色嚴峻的謀臣武將。
南下之路,並不順遂。
他們雖屢有勝績,但麵對兵力數倍於己的南軍主力,每一步都舉步維艱。
尤其是盛庸、鐵鉉等人,皆是久經沙場的名將,韌性十足。
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黏住燕軍主力,致使燕軍無法迅速取得決定性的突破。
戰局陷入了僵持狀態。
而他經營多年的老巢北平,此刻正被李景隆的數十萬大軍圍困,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這是他最大的心病。
一旦北平失守,他這支孤軍便成了無根的浮萍,軍心必將瓦解。
“報!”一聲高亢的傳報,打破了帳內的沉寂。
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衝入帳中,單膝跪地,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漆信筒:“啟稟王爺,北平八百裡加急軍報!”
朱棣的眼皮猛地一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八百裡加急,不是大勝,便是大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朱棣緩緩接過信筒,拆開火漆,展開了那封薄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戰報。
他的目光在信紙上飛速掃過。
起初,他的神情凝重。
當看到朱岩獻策,奇襲白溝河時,他的眉頭微微一挑。
當看到陣斬瞿能,焚毀糧草二十萬石時,他那古井無波的眼神裡,終於透露出一絲驚異。
而當他看到,自己的次子朱高煦,竟然在取得玉馬川大捷,即將全殲敵軍兩萬的情況下,因恐中埋伏而主動放棄追擊時。
朱棣那張嚴肅的臉,徹底僵住了。
他抬起頭,又低頭看了看戰報,反複確認了好幾遍。
最後,他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極為古怪的神色。
那神色裡,有欣慰,有難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哈哈……”他突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化作了響徹整個帥帳的、酣暢淋漓的狂笑!
“哈哈哈,好一個沉穩持重,好一個知進退、識大體!”
帳內的所有將領和謀士,全都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一場沒有全殲敵人的勝利,有何值得王爺如此欣喜?
唯有站在朱棣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黑衣僧人道衍,眼中爆出一團駭人的精光。
他看懂了,王爺欣喜的,並非這場勝利,而是高陽王殿下的轉變!
一頭隻知撕咬的猛虎,固然可怖,但也易被獵人誘殺。
而一頭懂得隱忍、懂得偽裝、懂得在最關鍵時刻,收回爪牙的猛虎,才是真正無懈可擊的百獸之王!
“我兒高煦,長大了!”
朱棣將戰報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虎目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光彩:“傳令下去,將此捷報,通傳全軍!”
“告訴將士們,北平無憂,李景隆不過是塚中枯骨,我大燕必勝!”
“遵命!”
壓抑已久的帥帳,瞬間被狂喜點燃。
北平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讓原本有些低迷的燕軍士氣,瞬間飆升至頂點!
朱棣看著歡呼的眾將,目光卻再次落回了那份戰報上。
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一個名字,朱岩,又是這個朱岩。
從獻策守城,到智取大名府,再到如今的奇襲白溝河。
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出現的頻率極高,高到讓他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