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簡單,大多是捆紮整齊的書箱和簡單的鋪蓋卷,但他們的眼神卻銳利如鷹,帶著學院派的清矍氣質和革命者特有的堅毅。
陳朝陽給予了最高規格的接待,親自安排,將曾經的陳家大院,數千平方的大宅子,改成了縣委招待所,房間都是最好,換上了乾淨的新被褥,還特意囑咐食堂:“專家們一路辛苦,這幾天的夥食,務必保證有葷腥!”
然而,一場“特殊”的歡迎會,在當晚縣委簡陋的小會議室裡上演。
陳朝陽剛介紹完住宿和夥食安排,話音未落,一位身材瘦削、鼻梁上架著厚厚玻璃眼鏡的化工教授宋文清就皺著眉頭站了起來。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打在眾人心上:
“陳書記,感謝組織上的關心和好意。但是,我們是來乾活的,不是來當客人的!”
他環視一周,鏡片後的目光灼灼,“前線將士還在流血,後方百姓還在節衣縮食,華北局把如此寶貴的資源,調給我們,不是讓我們來睡軟床、吃小灶的!
我在清華的實驗室,睡行軍床一樣能搞研究!請把最好的房間讓給更需要的人,給我在實驗室或者工廠附近搭個棚子就行!大蒜素的事,關乎前線戰士的性命,關乎後方百姓的健康,一刻也耽誤不起!”
宋文清的話,非但沒有引起大家反感,反而激起了漣漪。幾位同來的年輕化工和機械專家也紛紛點頭附和,眼神中流露出同樣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們不是為了享受而來,他們是帶著使命的尖刀,渴望立刻刺入亟待解決的難題之中。
陳朝陽非但沒有不悅,眼中反而閃過激賞的光芒。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臉上帶著誠懇與理解:
“宋教授,各位專家同誌!你們這份急切的心情,我陳朝陽感同身受!”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沉重的回憶,
“當年在戰場,看著身邊戰友因為缺醫少藥,傷口感染化膿,高燒不退,最後……那種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卻無能為力的錐心之痛,我永遠也忘不了!”
“但組織安排住宿夥食,是對知識、對人才的尊重,是希望你們能有一個好的環境,養精蓄銳,打好這場科技攻關的硬仗!”
“夥食標準不變,但保證大家一日三餐都吃在廠區、乾在廠區!宋教授,大蒜素項目,是重中之重!
明天一早,馬先生會帶著團隊所有資料和樣品與您對接,昌委所有資源,優先向您傾斜!要人給人,要物給物!”
陳朝陽雷厲風行的作風和務實的態度,瞬間贏得了這群心高氣傲的專家們的認同。
當晚,宋文清就帶著他那支同樣充滿乾勁的化工團隊,擠進了小湯山科研工作室。
幾張舊木板搭成的桌子拚在一起,就成了臨時實驗室兼宿舍。
宋文清甚至顧不上整理自己的鋪蓋卷,就迫不及待地攤開馬先生提供的厚厚一疊土法提取大蒜素的流程記錄,和幾瓶渾濁的初級提取液樣品。
他湊近筆記手指在記錄本上快速劃過,嘴裡念念有詞:“效率太低…雜質太多…有效成分降解快…穩定性極差…必須上設備!溶劑萃取…低溫濃縮…關鍵參數…”
與此同時,航空組的領隊陸長青,一位資深的飛機結構力學專家,同樣不顧旅途勞頓。
他一手拉著陳朝陽,一手拽著鄭春秋,徑直來到掛著那張簡陋航空基地構想圖的牆前。
他指著圖紙上標注的南口某處山坳,眼神銳利如手術刀:“陳書記,春秋同誌!這裡!預選的機庫位置!
詳細的地質鑽探數據呢?基岩是什麼?承載力夠不夠?風化層厚度?未來簡易機庫的跨度設想是多大?材料怎麼解決?是打算用鋼梁還是……?”
一連串專業而急切的問題,像連珠炮般砸來,瞬間點燃了陳朝陽和鄭春秋心中的緊迫感。
這二十位風塵仆仆而來的專家,絕非裝點門麵的花瓶。他們是帶著華北局乃至中央的殷切期望和沉甸甸的政治任務而來的尖刀!
他們的到來,在昌平這片剛剛燃起工業火種的土地上,投入了一顆知識風暴的核心。
一場由鋼鐵雄心與專家智慧共同驅動的、席卷一切的變革風暴,已然在昌平大地上呼嘯而起。爐火將更旺,機器將轟鳴。
羅重文留下的三把“火種”,在昌平大地上猛烈地燃燒起來,驅動著這片土地以超乎尋常的節奏,向著陳朝陽和專家們共同擘畫的藍圖傾力展開。
資源有限,目標眾多,一種清晰而務實的“傾向性”格局,在陳朝陽的意誌主導下迅速成型。
“金蒜”是點燃生命之光的頭號工程
小湯山鎮新建的庫房,如今成了昌平最神秘也最受關注的地方。
窗戶被厚氈布遮得嚴嚴實實,隻留下必要的通風口,門上也掛起了“技術重地,非請勿入”的木牌。
庫房裡,濃烈而獨特的大蒜素氣味混合著化學試劑的味道,日夜彌漫。這裡,就是“金蒜計劃”的新心臟。
宋文清教授如同一位嚴謹的指揮官,將有限的資源運用到了極致。
他從清華帶來的幾隻小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視若珍寶的玻璃器皿:錐形瓶、量筒、燒杯,還有一台老舊的、需要手動抽氣的真空泵和幾盒珍貴的pH試紙、幾支水銀溫度計。
這些在宋教授眼中簡陋不堪的工具,在鄭春秋派來的學生技工眼裡,已是“精密儀器”。
“記錄!本地‘紫皮獨頭蒜’,破碎粒度控製在米粒大小,溶劑比例乙醇:水=3:1,浸泡溫度維持25±1度!”
宋文清的聲音在臨時實驗台前響起,沙啞卻不容置疑。
他親自操作,眼睛緊盯著溫度計的水銀柱,助手則飛快地在自製表格上記錄著時間、溫度、溶劑用量和初步觀察到的提取液色澤變化。
鄭春秋派來的幾個心靈手巧的年輕學生,被宋教授親自調教著進行過濾、分液操作,每一個動作都要求一絲不苟。
“雜質太多,影響純度,更影響藥效穩定性和儲存!”宋文清拿起一瓶渾濁的土法提取液,又對比著剛剛分餾出的、顏色明顯清亮許多的液體,眉頭緊鎖,
“必須上分餾提純,初步乾燥!目標:粉末狀!便於野戰醫院攜帶,穩定性至少半年!”
陳朝陽幾乎隔三差五都會到這座臨時實驗室緊閉的門前。
他不進去打擾,隻是站在那裡,聽著裡麵傳出的玻璃器皿輕微的碰撞聲、真空泵低沉的嗡鳴、以及宋文清或急促或低沉的指令。
偶爾門開一條縫,濃烈的氣味飄出,能看到裡麵人影晃動,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