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台大功率改裝的柴油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粗大的排氣管噴吐出滾滾濃煙,瞬間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片翻滾的鋼鐵雲霧!
所有的車燈同時點亮,刺目的光柱刺破黑暗,將紛飛的寒夜照得一片通明。
戰士們、工人們帶著滿腔的悲憤和決絕,以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動作撲向自己的崗位。
沉重的腳步聲、金屬撞擊聲、簡短的口令聲彙成一股鋼鐵洪流啟動前的序曲。
長長的鋼鐵巨龍開始蠕動。
履帶和輪胎沉重地碾過凍土,發出震撼人心的“隆隆”聲,大地為之顫抖。
滿載著祖國人民殷切期望的棉衣、維係生命的糧食藥品的拖車,牽引著冰冷炮管的“鐵牛”,搭載著技術工人和精密維修設備的卡車……
這支承載著保家衛國神聖使命、融合了戰鬥意誌與工業力量的奇特鐵流,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與最刺骨的寒風中,轟然啟動!
鋼鐵洪流駛出南口機械廠,五十年代的冬天總是冷的讓人心慌,10月出頭的昌平,這黑夜不知何時已經開始飄落雪花,吉普車碾碎風雪,向著北方主乾道前進。
車隊轟鳴著駛離南口鎮區,進入相對空曠的郊野公路。
風雪依舊,能見度開始變低。
陳朝陽站在指揮車踏板上,迎著刺骨的寒風,目光沉凝地注視著前方被車燈切割開的黑暗。
他的心緒,如這風雪般翻騰,既有肩負重任的豪情,也有對未知戰場的沉重。
昌平城的輪廓已消失在風雪之後,不知不覺,心緒反轉,抗美援朝的戰爭從不輕鬆,他的心中開始浮現,這些年的點滴畫麵,這一年半於昌平的記憶開始浮現在他腦海。
但他刻意回避的某個角落,卻在這離彆的時刻,頑固地浮上心頭——縣城裡那座被查封了大半的陳家大院偏院,以及住在裡麵的,他的生母。
一年半前,他推行土改,清算剝削,是他作為第一書記不容推卸的鐵血責任。
陳氏煤棧,這座建立在礦工血汗上的“家業”,首當其衝。
他親手簽署了清算文件,看著“剝削階級”的帽子扣在陳家頭上。
那一刻,他心中沒有複仇的快意,隻有一種冰冷、被命運嘲弄的悲哀。
他知道,這道判決,也重重砸在了那個偏院裡、他生母本就卑微的命運上。
他,陳朝陽,是穿越者。
1942年那個羸弱的少年軀體裡,早已換成了另一個靈魂。
他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包括對生母那份深埋心底的孺慕,但他更是全新的革命者。
他比誰都清楚,在1949年的一個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乾部,若與“家庭”有絲毫公開瓜葛,會帶來何等毀滅性的後果。
他不能相認,甚至不能流露一絲關切。
相認,是政治自殺,更是將生母推向更深的火坑——她會立刻從“可以改造的舊社會受害者”,變成“妄圖腐蝕革命乾部的反革命家屬”。
新婚姻法頒布,提倡婦女解放。
理論上,作為“妾”的王翠蓮可以要求脫離陳家。
但陳朝陽的心沉得更深。他太了解這個時代的底層了。
一個年近五十、目不識丁、沒有任何獨立生存技能、頂著“剝削階級家屬”沉重帽子的女人,脫離那個雖已敗落但至少能提供片瓦遮身的陳家偏院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是更露骨的歧視,是難以想象的生存壓力,甚至可能被某些急於表現的人當作“反麵典型”無情打壓。
口號裡的“解放”,對她而言,可能意味著更徹底的孤立無援和悲慘境地。
強行“解放”,未必是福。
因此,他選擇了沉默的關照。
也是基於他對於陳氏最後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