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一把抓起鋼筆,在早已鋪好的電報紙上,如揮舞戰刀,劈砍般寫下三個力透紙背、殺氣騰騰的條目:
一、人犯李德貴、李秀柱即押送誌司軍法處,不得延誤!
二、王振山、孫有財及國內涉案人員,由中央聯合調查組徹查嚴辦!
三、樸永哲事,外交途徑交涉,你部勿再深究!
筆鋒在第三條的“勿再深究”四個字上微微一頓,墨跡幾乎洇透紙背,透出書寫者內心的巨大掙紮與不甘。
隨即,筆鋒再次提起,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在下方重重寫下最後一行,也是最重要的一行命令:
“你部首要任務:確保現存冬裝安全交付九兵團!不惜代價!!!”
最後四個感歎號,如同四顆帶血的子彈,狠狠釘在紙上。
他擲下鋼筆,墨點飛濺,抬起頭,目光穿透坑道的昏暗,仿佛直接釘在了陳朝陽的身上:
“告訴陳朝陽——棉衣在,九兵團活!棉衣丟,或者再出半點紕漏…老子就親自帶著機槍督戰隊,上長津湖!”
餘波無聲
命令被參謀迅速拿走譯發。坑道內隻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死寂。
薑華死死盯著電報紙上那刺眼的“勿再深究”四個字,嘴唇哆嗦著,最終所有的不甘和憤怒化作一聲低吼,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坑道土壁上,發出沉悶的“咚”聲,土屑簌簌落下。
副司令默默彎腰,撿起地上那個摔癟了的搪瓷茶缸,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泥水,放在炭盆邊。
他望著盆裡徹底熄滅的灰燼,聲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所有人:
“天冷…得先讓戰士們穿上衣服…活下來…活下來,才能報仇。”
就在這時,坑道深處,一盞掛在支架上的煤油燈,燈芯突然“劈啪”爆出一個微小的火花。
跳躍的火光瞬間照亮了桌角——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張物證照片的特寫:一個青黴素小瓶上,被剝離的新標簽下,那行清晰的英文字母——“EXp1946”。
那行數字,在爆裂的火花映照下,像一隻來自地獄,冰冷而嘲弄的眼睛,
無聲地注視著這間在怒火與理智、仇恨與大義之間艱難抉擇的鬥室,注視著這場尚未開始便已充滿背叛與犧牲的酷寒之戰。
江界倉庫,風雪在隧道口嗚咽了一夜。
陳朝陽幾乎未眠,在臨時指揮所守著電台,腳下炭盆的餘燼早已冰冷。
倉庫的指揮所裡,隻有一盞煤油燈在頑強地跳動,將陳朝陽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搖晃,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空氣裡彌漫著生石灰的堿味、未散儘的煤油煙味,以及一種沉重,幾乎凝滯的疲憊。
陳朝陽坐在一張木椅上,微微低頭,眼睛緊盯著桌上攤開的文件——七星商會密約、偽造印章、覆蓋標簽的過期藥瓶、李德貴的私賬本、周大勇等人的證詞——所有證據都被油布仔細包裹著,像一捆捆沉默的炸藥,等待引爆的指令。
炭盆早已熄滅,隻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燼,寒意從四麵八方侵蝕著身體。
他的貼身警衛員胡衛東,無聲地立在門邊的陰影裡。
這個從昌平就跟著陳朝陽、經曆過定州炮火洗禮的年輕戰士,此刻眼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心疼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