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經曆過無數次血戰的漢子,抓起一把棉花,狠狠按在臉上,貪婪地呼吸著那救命的暖意。
陳朝陽默默走到他身邊,將一個沉重的木箱放在雪地上,打開箱蓋。
裡麵是碼放整齊的褐色陶罐,封口處貼著醒目的紅紙標簽:“昌平兵工廠特製凍傷膏”。
“吳部長,這個,給兄弟們分下去。”陳朝陽拿起一罐,擰開蓋子,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獾油、辣椒素和硫磺的溫熱藥味彌漫開來,
“凍傷了,立刻厚厚地抹上,能活血化瘀,保住手腳!
這是昌平的秘方,獾子油做的最是低溫凍傷的克星,是一般豬油凍傷膏比不了的,每連…先配50罐!省著用!”
陳朝陽的來曆,他很清楚,這個本沒有的物資是陳部長從昌平調運而來,昌平的牲畜幾乎被殺光熬油,製作前線能提供的物資。
這是傾儘一隅之力,在後方進行的另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慘烈的戰爭。
吳長林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那裡。
他想說感謝,想說這藥膏是雪中送炭,想說昌平的鄉親們是救命恩人…
但所有的語言,在麵對這傾其所有的奉獻和眼前這位同樣在極限支撐的戰友時,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股沉重的力量。
他伸出手,沒有去接藥膏,而是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陳朝陽的肩膀上。
這一下拍得很實,帶著軍人特有的力度,也帶著一種超越軍階、同生共死的厚重情誼。
掌心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陳朝陽棉衣下堅硬而疲憊的肩胛骨。
這一拍,是托付,是承諾,是無需言說的理解與共鳴——我懂這藥膏的分量,懂昌平百萬鄉親勒緊褲腰帶的付出,更懂你肩上那份沉甸甸關乎十幾萬條性命的擔子!
風雪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著兩人。
木箱裡的褐色陶罐在雪地上靜默著,散發著溫熱而苦澀的氣息。
它們不僅僅是藥,更是連接著四萬萬同胞血脈的紐帶。
昌平專區一百多萬鄉親們的犧牲與奉獻,是這場偉大抗美援朝戰爭中,千千萬萬默默無聞我國人民的縮影。
他們或許不曾拿起鋼槍衝鋒陷陣,但他們獻出了最後一滴油、最後一捧糧、最後一點暖,用最樸素、最決絕的方式,支撐著前線的脊梁,詮釋著全民抗美這四個字,是何等的悲壯,又是何等的偉大!
這無聲的犧牲,如同箱中藥膏的氣息,雖苦澀,卻滾燙,足以融化這蓋馬高原上最堅硬的寒冰。
交割在沉默而高效地進行。
棉衣被迅速分發到各連隊。
拿到棉衣的戰士們,顧不得找避風處,直接在冰天雪地裡,顫抖著手撕開草繩,將厚實的新棉襖、棉褲、棉帽往身上套。
僵硬的身體被溫暖的棉花包裹,那是一種近乎重生的戰栗。
許多戰士把臉深深埋進新棉襖的領口,肩膀無聲地聳動。
陳朝陽站在風雪中,看著這一幕。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暫時還分不到棉衣、依舊在風雪中瑟瑟發抖、拚命跺腳取暖的戰士。
他們裹緊單薄的舊衣,嗬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成冰晶,眼神裡沒有抱怨,隻有對分到棉衣戰友的欣慰,以及一種近乎麻木對嚴寒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