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試探,還是蓄意為之?
若是無心之失,陳朝陽斷然不信。
宋亞文是何等人物?
省委第二書記,其政治敏感性和語言精度早已千錘百煉。
如此充滿舊衙門習氣的詞彙,絕無可能是無意間的口誤。
總不能是習慣成了自然?
這個念頭一閃,便被陳朝陽立刻摁滅。
他深知,到了這個層級,每一個用詞都是經過政治神經過濾的。
這更像是一種精妙、裹著糖衣的敲打。
潛台詞呼之欲出:你陳朝陽不是急著去軍隊嗎?不是要按自己的節奏來嗎?
好,我們依你。
但在地方這套體係裡,你工業廳長的身份,就意味著你要遵守這裡的規矩,甚至可能是某種潛規則。
你今天可以拒絕省委的宴請,那明天呢?你這“特殊人才”的架子,到底想擺多大?
一股極其強烈的興味夾雜著審視,取代了原本輕鬆的初至之感,在陳朝陽心中升騰而起。
他意識到,自己踏入的並非一片熱情洋溢、毫無保留的歡迎之地。
這片水潭,遠比預想的更深,更渾。
眼前的熱情歡迎與這猝不及防的“冷針”,構成了漢東省向他展示的第一張複雜麵孔,一麵是團結協作的革命同誌情誼,另一麵,則是盤根錯節、需要步步警惕的地方政治生態。
陳朝陽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微微繃緊了一瞬,那是一名頂尖戰術大師在遭遇意料之外卻頗具挑戰性的新對手時,本能流露出的專注與亢奮。
他本就是政工出身,這點鬼魅伎倆甚至圈套,讓他覺得可笑…
“哈哈哈~”現場短暫的沉默被陳朝陽朗聲的笑打破,他非但沒有顯露出絲毫被冒犯的慍怒,
反而上前半步,親熱地握住了宋亞文的手,用力地晃了晃,語氣真誠而熱切:
“宋書記,您這可是在批評我了啊!
‘召見’這兩個字,我可萬萬不敢當,這是舊衙門老爺才擺的譜兒,咱們講的是民主集中,是同誌式的商量和協作。”
他這話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在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不僅輕巧地將“召見”這個詞原封不動地扔了回去,還給它扣上了一頂“舊衙門習氣”的帽子,瞬間扭轉了話語的立場高低。
不等宋亞文回應,陳朝陽話鋒緊接著一轉,目光掃過王副廳長,最後落回宋亞文臉上,態度無比誠懇:
“王副廳長和工業廳的同誌們,是行家裡手,我初來乍到,正該是我主動上門去學習、去請教才對。
這樣,宋書記,明天上午,我準時到工業廳辦公室報到,當麵向王副廳長和廳裡的同誌們學習取經,也正好把工作交接了。
咱們新社會的乾部,不興擺架子,得腳踏實地,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宋亞文臉上的笑容瞬間有那麼一絲極細微的僵硬,雖然很快化開,但眼底掠過的一絲驚訝和審視卻沒逃過陳朝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