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生透過車窗,看似隨意地指點著,語氣溫和而熟稔,仿佛在介紹自家客廳:
“陳廳長,您看,這邊過去就是京州最熱鬨的‘新街口’了。
以前啊,儘是洋行、銀行、大百貨公司,繁華是繁華,可也是舊社會的銷金窟。
現在好了,百貨公司成了人民的供銷總社,旁邊開了新華書舍,對麵那棟樓現在是市總工會的辦公地,咱們工人階級說了算!”
他稍作停頓,指向另一條岔路:“順著這條路往南去,就是秦淮河了。
‘煙籠寒水月籠沙’那是老黃曆嘍。
如今河兩岸的秦樓楚館、烏煙瘴氣早就被掃蕩一空。
市府組織了幾次清淤疏浚,現在河邊多是市民同誌們遊玩、工人文化宮也在那邊開工建設。
等天暖和了,您可以去走走,看看現在的新氣象,倒是彆有一番風味。”他的話語裡巧妙地摒棄了風花雪月,強調了改造與新生。
車子轉過一個彎,路過一片規模頗大的廠區,高聳的煙囪靜靜矗立。
“這是金陵機器局,老牌子了,前清洋務運動那會兒就有的。
抗戰時被破壞得厲害,咱們接收後費了老大勁才恢複部分生產,現在主要修理軍械,也試著生產些簡單的民用品,比如鐵鍋、農具。
咱們漢東的工業底子,還得看這些老廠啊。”沈三生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也點明了家底的現實。
接著,他指向遠處一片輪廓宏大、中西合璧的建築群:“那邊,您能看到屋頂的那片,就是原蔣匪政府的考試院舊址。
建築是氣派的,可惜沒乾正經事。
現在一部分劃給了新成立的華東革命大學分校,培養咱們自己的乾部;
另一部分好像是哪個文化單位在用。物儘其用嘛,哈哈。”
他的介紹總是帶著鮮明的色彩:舊的、腐朽的過去與新的、蓬勃的現在對比,並時刻指向建設與改造的成就。
這既是對省情的介紹,也未嘗不是一種無形的彙報和姿態展示。
陳朝陽安靜地聽著,目光掠過沈三生描述的每一處景觀。
他看到的是更複雜的層麵:秦淮河畔或許不再有歌聲,但河水是否真的清澈?
機器局的老廠恢複了生產,但技術設備是否跟得上時代?
宏大的建築換了主人,但其內部運行的效率如何?
沈三生的話語像精心修剪過的盆景,展現的是希望和成績,而陳朝陽職業習慣卻讓他下意識地去尋找盆景之下那些未被言說的土壤和根須,那些真正的困難、瓶頸和尚未解決的問題。
他隻是偶爾點頭,簡短回應:“嗯,改造力度很大。”“老廠子是根基,不容易。”“物儘其用,很好。”
這些回應禮貌而克製,讓人摸不清他內心的真實評價。
沈三生看似談興甚濃,實則也在小心翼翼地從這些有限的回應中揣摩著這位新廳長的關注點和性格。
他發現,這位戰場上來的領導,似乎對表麵的繁華並不熱衷,眼神更多停留在那些工廠、基礎設施和有實際功能的建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