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要看篩選場的出入庫記錄,看補助發放的明細。”
他現在需要的,不是聽彙報,是行動。
通往礦部的小路與礦區主乾道的喧囂臟亂截然不同。
路邊竟栽種著兩排高大的楊樹,雖然葉片上也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煤灰,但終究帶來了一片難得的蔭蔽。
樹木之後,是一棟獨立、紅磚砌成的二層小樓,與遠處低矮的工棚和廠房相比,顯得格外醒目和氣派。
陳朝陽的腳步在樓前略微停頓,目光掃過這片與礦區格調格格不入的綠蔭和相對整潔的小樓,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保華同誌,你們這辦公地點,位置選得不錯,清靜是清靜,就是離一線工人同誌們,遠了點。”
這話語裡的份量,馬保華如何聽不出來?
他臉上那原本自然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閃過一絲尷尬,隨即便被帶著幾分討好的笑意覆蓋。
他趕忙上前半步,語氣不再是從容的解釋,而是帶著一種辯解:
“陳廳長明鑒,您這一說,真是……一針見血。”他搓了搓手,顯得有些局促,
“這……這樓是解放前留下的老底子,敵偽資產。
咱們接管後,當時考慮……考慮一是節約,維持原樣能省下一大筆修繕和新建的費用;
二來……二來這個地方它原本就是礦區的管理中心,各種線路、電話都是現成的,圖了個工作方便。
確實……確實忽略了距離產生隔閡這個問題,是我們考慮不周,以後一定注意改進!”
陳朝陽顯然說的是“階級分化”問題,他卻偷換成了“工作方便”和“曆史遺留”的客觀原因,並立刻做出“以後改進”的姿態,試圖淡化眼前的批評。
陳朝陽未置可否,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馬保華一眼,但他並沒有繼續深究,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邁步走進了小樓。
樓內走廊乾淨安靜,與井下和篩選場的喧囂混亂判若兩個世界。
登上二樓,來到馬保華的辦公室。
房間寬敞明亮,牆上掛著礦區平麵圖和幾麵錦旗,一張厚重的漆木辦公桌擦拭得鋥亮。
窗戶雖然開著,但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工棚區和篩選場那種嗆人肺腑的濃重煤塵與硫磺味,而是淡了許多,隱約夾雜著一絲果香和家具油漆的味道。
這一切,與那些低矮、潮濕、擠滿了人和雜物的工棚,以及四麵透風、煤塵彌漫的篩選草棚,形成了天壤的對比。
在這裡,連空氣都經過了一層無形的過濾,將礦區絕大多數人正在承受的艱苦與汙染,輕輕地隔在了窗外,也將某種真實的觸感隔絕開來。
馬保華很快指揮著財務科的人搬來幾大摞用牛皮紙包裹的賬冊,紙張泛黃,邊角卷曲,散發著墨水的氣味。
“陳廳長,您要的篩選場的記錄都在這兒了,”馬保華指著桌上堆起的賬本,
“這是出入庫台賬,這是補助發放的清單。
咱們礦上小地方,可能看起來有點亂,但一筆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經得起檢查。”
陳朝陽沒說話,隻是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