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王小川適時地露出困惑的表情,“老伯,這……啥債啊?礦上還欠著大夥兒的?”
老者深深吸了口煙,煙霧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權衡,在觀察王小川。
窯裡其他人的目光也若有若無地聚集過來,帶著一種無聲的壓力。
“後生,”老者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
“看你麵生,不是這礦上土生土長的吧?有些事兒,不知道比知道好。”
“老伯,我就是混口飯吃,心裡沒底啊。”王小川裝出幾分不安,
“看這光景……有點怵得慌。”
老者盯著跳躍的火苗,他們的來曆沒什麼好隱瞞的,隨便問問也能知道,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王小川說:
“這礦……底下黑著呢。
解放前,俺們這些人,有的是被抓來的壯丁,有的是逃荒被騙來的,還有的是家裡欠了印子錢被賣來的……
給以前的窯主當牛做馬,命都不是自己的。
後來……天亮了,大軍來了,窯主跑了,可俺們呢?
沒根沒萍,沒地沒房,出去了,誰認?哪個村肯收留俺們這些‘黑戶’?”
他的話語緩慢,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但信息在一點點釋放。
王小川適時地遞上話,語氣帶著同情和一絲“憤慨”:“那不是……那不是解放了嗎?政府不管?”
這時,旁邊另一個一直沉默的漢子突然嗤笑一聲:“找政府?找哪個政府?漢東的?山東的?這礦是兩省的‘寶貝疙瘩’,誰真管我們這些‘黑戶’的死活?
出去的餓上幾天……外麵沒地沒糧。
留在這,好歹……好歹能像個人一樣喘口氣,哪怕這口氣是煤灰味的。”
老者嘴角也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這礦是兩省的香餑餑,也是兩省的糊塗賬。
誰來管?誰真願意管俺們這些‘曆史遺留’的破爛?”他用了馬保華等人常說的那個詞,帶著濃濃的諷刺。
“留在礦上,像陰溝裡的老鼠,還能扒拉口吃的,餓不死。出去了……”
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語比任何描述都更沉重。
“那……礦上就這麼白使喚人?不給工錢?”王小川小心翼翼地問,心臟卻砰砰直跳,他知道快要接近核心了。
老者還沒說話,旁邊那個漢子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壓抑不住的怒火,但很快又熄滅了,隻剩下更深的絕望:
“工錢?做夢呢,能讓你喘氣就不錯了,礦上把俺們當啥?
當不用喂草料的牲口,是礦上……是礦上最見不得光的那本賬!”
“牲口……”王小川喃喃重複,感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
他本以為隻是克扣盤剝,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如此赤裸裸、近乎奴隸製的壓迫
老者重重地歎了口氣,煙袋鍋裡的火光明滅不定,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像一幅飽經風霜的浮雕: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像俺們這樣的,這礦上,不多,也不少,三百來口總是有的。
就住在最破的棚子裡,乾著最險最累的活兒,哪天埋在了下麵,也就是一卷破席子的事兒……”
三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