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耿叔這些人來說,這已是做夢都不敢想的變化。
王小川踩著還算平整的碎石小路,來到其中一間房門口。
門虛掩著,他敲了敲,然後推開。
老耿正坐在通鋪的邊沿,就著窗戶透進來的光,熟練而又認真地縫補著一件舊工裝上的口子。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是王小川,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喜悅。
“王班長,您咋來了?快坐,快坐。”老耿搓了搓手,他十分感激的望向這位解救他們的警衛同誌。
王小川臉上也露出溫和笑意:“老耿叔,首長讓我來請您過去一趟。”
“請我?”老耿愣了一下,下意識以為又是要去私下問話或者了解什麼情況,這在軍管後也有過幾次。
他點點頭,“中,中,俺這就跟您去辦公室。”
“不是去辦公室,”王小川補充道,特意說明,“是去礦部會議室,參加乾部會議。
首長特意點名,請您作為老師傅代表去參加。”
“啥?!會……會議室?乾部會?!”老耿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眼睛瞬間瞪圓了,
“王班長,您……您沒弄錯吧?俺就是個挖煤的老炭頭,字都不識幾個,哪能去那種地方開會?
那……那都是首長和乾部們商量大事的地方…
俺去了算個啥?不行不行,俺可不能去,去了也是丟人,再耽誤了首長的大事……”
他連連擺手,身子甚至下意識地想往屋裡縮,在他幾十年形成的認知裡,官是官,民是民,界限分明。
他這樣的“煤黑子”,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能吃上飽飯,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哪裡敢登堂入室,和那些“官老爺”們坐在一起開會?
這簡直比他當年第一次下井還要讓他心慌。
王小川看著老耿叔的反應,語氣更加堅定:“老耿叔,沒弄錯,就是首長親口交代的,您就放心去吧,首長在等著呢。
老耿看著王小川不似作假的眼神,心裡像是被猛地攥了一下,恰好攥在了他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心尖上。
一股酸澀夾雜著陌生的暖流,不受控製地脹滿了他的胸腔。
他被重視了。
不是那種上位者對下位者、帶著憐憫施舍般的“關心”,而是一種……一種把他當成一個“人”,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甚至需要聽取意見的“人”的尊重。
這種感受,對他而言,陌生得可怕,又珍貴得讓他幾乎戰栗。
一種模糊關於“尊嚴”的東西,在感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時,顫巍巍地頂開堅硬的外殼,開始萌芽。
他渾濁半輩子的眼睛裡,有惶恐、不敢置信,最終都融化在那股對陳朝陽幾乎是無條件的信任之中。
這信任,壓倒了所有基於過往苦難經驗產生的猶豫和恐懼。
他下意識地低頭,目光落在自己這雙攤開的手掌上,厚厚的老繭,縱橫交錯的紋路裡,早已被烏黑的煤粉深深嵌入,即使狠狠搓洗,也永遠留下了這身份的烙印。
他又不自覺地用手扯了扯身上這件雖然漿洗得乾乾淨淨、卻依舊難掩破舊本質的工裝。
喉嚨劇烈地上下滾動,仿佛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哽在那裡,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
最終,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重重點頭:
“中。首長讓俺去,俺……俺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