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桃源縣工段,就指著這三台“老爺兵”:
一台是民國時期遺留下來的老古董“滬光牌”,鏡筒裡的水準泡渾濁不堪,調焦螺旋鬆得打滑,用它觀測,遠處的標尺刻度都帶著重影。
另外兩台是從省水利局倉庫角落裡翻修出來的鬼子造水準儀,精度本就有限,更糟糕的是,在蘇北晝夜溫差和彌漫性風沙的折磨下,
它們的轉向軸套磨損嚴重,稍微一動就發出“嘎吱”聲。
技術組長周明理,一位頭發半白的老資格技術員,被夾在中間,一臉愁苦地對著匆匆趕來的馮大勇指揮解釋:
“馮指揮,真不是紹文和清新他們工作不細致,也不是我們內部不團結。”
他無奈地拍著手裡那台鬼子水準儀的木質支架,
“是這些儀器本身的係統誤差就太大了,滬光牌老了,鬼子也快散架了。
您看這大太陽底下一曬,金屬脹縮,讀數能飄出去一截;
早上涼快時測一次,中午最熱時再測一次,結果能差出十幾公分去!
這……這根本不是人力能統一的,沒法給施工提供準確的依據………”
馮大勇何嘗不知這些情況。
他早就向蘇北專區打了緊急報告,請求協調幾台精度可靠的儀器,或者派個水平更高的技術小隊來支援校準。
但專區後勤科科長的回複讓他心裡涼了半截:
“大勇同誌,我理解你們的困難,可你也要體諒專區的難處啊。
全專區幾十個縣,幾百萬民工同時開工,哪個工地不在喊缺儀器、缺技術員?
咱們倉庫裡那幾台備用的‘寶貝’,上個星期就被南邊的幾個縣給‘搶’走了。
我現在是兩手空空,隻能給你們打報告,向省裡緊急求援,可這批複、調配,總需要時間……”
時間,恰恰是馮大勇最耗不起的。
他望著眼前這段因為測量爭議而被迫停工的五百米渠道,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因為無事可做而開始顯得焦躁不安的數千民工,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如山般壓來。
停工一天,浪費的人力、延誤的工期、對士氣的打擊,都是他無法承受之重。
精密儀器的缺失,成了卡住整個工程咽喉的骨鯁。
他也想過從鄰縣調劑。
他親自給相鄰的幾個縣指揮打了電話,得到的回應幾乎一樣:
“老馮啊,不是不幫你,我們這兒就兩台破的,自己都打起來了。”
“我們這段渠正好卡在分水嶺,比你還緊張,儀器真是一台都挪不動。”
現實的困境赤裸裸地擺在麵前:
沒有精確統一的測量基準,下遊各縣的渠道就無法準確對接,整個排灌係統就會失靈。
更嚴峻的是,工期不等人。
夏季汛期說到就到,如果不能在汛前完成主乾渠的土方工程,一場大雨就可能讓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指揮,好幾個大隊長都來問了,他們的人力和家夥事都準備好了,就等我們這兒的‘準話’了。”通信員小聲彙報。
馮大勇看著眼前已經集結起來、卻無處下手的幾千精壯勞力,又想到專區下達、近乎嚴苛的工期節點,壓力如山般襲來。
這種因技術瓶頸導致的大規模窩工,最為消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