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運糧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裡滿是驚惶,他下意識地擺手後退:“使不得,陳書記,這可使不得......”
但陳朝陽已經動了。
他不待陸運糧躲閃,身軀挺直如鬆,右臂抬起,以一個標準的軍禮,定格在萬人矚目之下。
“哢嚓”“哢嚓”又是許多聲照片定格。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滯。
台下,上萬名鄉親全都愣住了。
草帽下一張張黝黑的麵孔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愕。
就連揮舞的紅旗似乎也停滯在風中。
哪怕在這個宣傳人人平等的年代,哪怕是村裡的娃娃都知道,敬禮,那是下級對上級的禮節,是規矩。
可眼前這位比縣長還要大的領導,這位從京州來的大乾部,這位他在們眼裡頂了天的大領導,竟然在給一個老河工、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平頭老百姓敬禮。
站在最前排的幾個縣裡乾部不約而同地站直了身子,臉上的表情從驚訝漸漸轉為肅然。
一個年輕的技術員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
陸運糧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他看著陳朝陽莊嚴的神情,看著那定格在額際的手掌,眼眶通紅。
這個在舊社會被人呼來喝去的老河工,這個在新社會依然習慣彎腰的老農民,第一次挺直了佝僂的脊梁。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哽咽出聲,隨即,雷鳴般的掌聲如山呼海嘯般爆發。
這掌聲裡,有感動,更有一種前所未有、被稱為“尊嚴”的東西,在每一個普通勞動者的心中破土而生。
陳朝陽這個打破常規的軍禮,勝過千言萬語。
它不僅是對陸運糧個人的最高禮遇,更是對“官貴民輕”舊觀念的公然顛覆,讓在場的每一位乾部都深切體會到:
在這個嶄新的時代,創造價值的勞動者,配得上最崇高的敬意;
而他們的責任,就是向這些創造者致敬。
陸運糧用力摸了一把眼眶。
他沒有鞠躬,而是學著樣子,努力挺起有些佝僂的腰背,試圖也回一個同樣的禮。
沒人覺得他的動作滑稽,隻有掌聲雷鳴。
陳朝陽放下手,臉上全是溫和讚許的笑容。
他再次上前,輕輕拍了拍陸運糧的臂膀,示意他麵向鄉親們。
當陸運糧轉過身,看著台下為他沸騰的人海時,他不再是那個手足無措的老農,那朵大紅花在他胸前,是閃爍著尊嚴的榮耀光芒。
陳朝陽也轉過身,麵向這片由最樸素麵孔組成的海洋。
他拿起話筒,目光緩緩掃過全場,與無數道目光交接。
“鄉親們,同誌們!”他的聲音洪亮,壓下了現場的嘈雜。
“今天,我們停下工,開這個大會,不為評功擺好,隻為一件事——為我們中間,出了個陸運糧,出了個‘臉盆水平儀’。”
“我知道,有人瞅著那臉盆,覺得它土,比不上洋家夥亮堂。”他話鋒一轉,
“但是,我今天要告訴大夥兒,這個臉盆,它比金子還亮。
因為它裡麵盛的,不是普通的水,是咱勞動人民腦子裡淌出來的‘智慧活水’。
是咱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個兒這雙手和這個腦袋,去戰勝一切困難的‘誌氣’。”
他的話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工程斷了‘眼睛’,咱們是坐在地上等老天爺開眼,還是像陸運糧同誌這樣,把咱家裡吃飯的家夥什變成‘千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