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苑的天,確實是變了。
自那名意圖衝撞藥膳的丫鬟被拖出去重打了三十大板,又被發賣到最下等的莊子之後,整個院子的風氣為之一肅。
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不敢高聲。
這位新來的世子妃,看著比紙還薄,心卻比鐵還硬,手腕更是比冰還冷。
短短三日,沈青凰已將大房中饋的脈絡理得一清二楚。
王氏和李氏這些年從中貪墨的窟窿,假借采買之名中飽私囊的爛賬,樁樁件件,都被她用朱筆一一圈出,整整齊齊地碼在一旁。
她不急著發作,隻等著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將這些東西甩到她們臉上,讓她們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雲珠端著新沏的茶水進來,輕聲道:“世子妃,該用茶了。另外,按規矩,今日是您三朝回門的日子。”
沈青凰翻過一頁賬冊的手指一頓。
回門。
她差點忘了,還有這麼一出戲要唱。
那個所謂的家,對如今的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龍潭虎穴,回去與否,毫無意義。
但規矩就是規矩。
新婦回門,若無夫君陪同,隻會被人恥笑夫家不重視,是天大的沒臉。
前世她倒是沒受過這份委屈,因為陸寒琛最是看重顏麵,哪怕心中再不耐,也會將場麵功夫做足。
這一世麼……
沈青凰抬眸,目光穿過珠簾,落在了內室那個半靠在榻上,氣息奄奄,仿佛隨時都會咽氣的人影身上。
她放下賬冊,起身,走入內室。
裴晏清正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的陰影,更添了幾分病氣。
“有事?”他聲音很輕,帶著沙啞。
“今日是三朝回門。”沈青凰開門見山的說道。
裴晏清聞言,眼睫微動,隨即又是一陣低低的咳嗽,他用帕子掩著唇,虛弱地道:“夫人見諒,我這身子……實在不宜外出。你自去便是,我會讓長風備好回門禮,不會讓你在娘家失了顏麵。”
這番話,說得體貼又周到,儘顯一個病弱夫君的無可奈何。
若是尋常女子,怕是早已心疼不已,連聲說不敢勞動夫君了。
然而,沈青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清冷的鳳眸裡沒有半分動容,反而像是在看一個賣力演出的戲子。
她忽然笑了。
“不必了。”她說。
“東西我已經備好了,不勞世子費心。”
裴晏清微微一怔。
隻見沈青凰對外麵候著的雲珠揚了揚下巴,吩咐道:“把東西抬進來,讓世子選。”
立在一旁的長風一頭霧水。
很快,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一人抬著一副嶄新的楠木擔架,另一人推著一架同樣嶄新的、鋪著厚厚軟墊的紫檀木輪椅,走進了內室。
擔架,輪椅。
兩樣東西並排放在那裡。
長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看看擔架,又看看輪椅,最後難以置信地看向沈青凰。
世子妃這是……什麼意思?
裴晏清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向來深不見底的眸子裡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浮現出了龜裂的痕跡。
他看著沈青凰平靜的臉,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夫人,你……這是何意?”
“字麵意思。”
沈青凰踱步到他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世子是想躺著回去,還是坐著回去,悉聽尊便。”
“你!”饒是裴晏清這般城府,也被她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氣得胸口一窒,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長風急得滿頭大汗,連忙上前為主子順氣,同時忍不住對沈青凰道:“世子妃!主子他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
“閉嘴。”
沈青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裡的寒意,讓長風後麵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
她重新看向裴晏清,等他氣息稍稍平複,才緩緩開口。
“裴晏清,你不必跟我裝,你我心知肚明,你我這樁婚事,本就是一場交易。我需要國公府世子妃這個身份做我的盾甲,而你需要我幫你穩定後院,擋住那些牛鬼蛇神,讓你能安安生生地養病。”
她的話,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兩人之間那層虛偽的溫情麵紗。
裴晏清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盯著她,眼底的驚詫與審視再也無法掩飾。
她……她竟然全都知道!
沈青凰仿佛沒看見他眼中的驚濤駭浪,繼續說道:“你的母親周氏,我會幫你護著。二房三房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我也會幫你收拾。這靜心苑,乃至整個大房,隻要有我在一日,就不會讓旁人再伸進半隻手來。”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裡帶上了強硬。
“但是,你也得給我該有的體麵。”
“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嫁過來的女兒,是國公府八抬大轎抬進門的世子妃。我回門,你這個做夫君的,就算是爬,也得給我爬回去!否則,丟的是我沈青凰的臉,更是你定國公府的臉!”
“我丟臉,就是你丟臉。旁人隻會說,定國公府的病秧子世子,連陪新婦回門的力氣都沒有,活該被人欺辱到頭上!”
一番話,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