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媳此舉,並非苛待下人,更非丟國公府的體麵。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是在為家族的長遠考慮。既然叔父們認為產業根基比上繳例銀更重要,那侄媳,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她的話鋒一轉,清冷的鳳眸之中瞬間蓄滿了淚水。
“侄媳萬萬不敢讓叔父們為難。既然產業修繕如此重要,那我們大房,便一切從簡,絕不催繳一文一毫!”
“隻是……”
她哽咽了一下。
“隻是府中用度艱難,為了不委屈了夫君每日吊著性命的湯藥,便隻能……隻能先委屈大家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公府的長遠計,更是為了世子爺的身體啊!”
“若是列祖列宗有靈,想必也能體諒侄媳的一片苦心吧!”
話音落下,她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她這番話給鎮住了。
這哪裡是在認錯?
這分明是在用最柔軟的刀子,剮在裴伯崇和裴叔遠的臉上!
她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說自己無能,說自己愚鈍,可每一個字,都在控訴這兩位叔叔,為了自己掌管的產業利益,連嫡親的、病重在床的長侄的湯藥錢,都不顧了!
這是何等的不慈不悌!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擔得起?
裴伯崇和裴叔遠的臉,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簡直是五彩紛呈!
他們有苦難言!
他們能說什麼?
說莊子鋪麵其實有錢,是他們故意卡著不給?
那更是坐實了他們覬覦家產、苛待長房的罪名!
王氏和李氏,更是手腳冰涼。
她們本想看沈青凰被族老們訓斥,被剝奪管家權的笑話。
卻沒想到,轉眼之間,她們自己,就成了整個宗族的罪人!
“咳!”
族叔公重重地咳了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麵如死灰的裴伯崇和裴叔遠,眼神裡充滿了失望與嚴厲。
“伯崇,叔遠。世子妃深明大義,為了家族和睦,寧願自己背負罵名。你們兩個做叔叔的,難道,就真的忍心,看著晏清連湯藥都吃不上了嗎?!”
“不……不敢!”裴伯崇渾身一顫,連忙躬身道。
“是侄兒糊塗!產業那邊……侄兒回去後,立刻讓他們想辦法!儘快!儘快將份例銀子,給世子妃送去!”
宗族會議,以沈青凰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回到靜心苑,推開門,便看到裴晏清並未在床上歇著,而是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正拿著那本已經泛黃的《家事》手劄,一頁一頁,看得認真。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她帶著笑意的臉上。
“回來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嗯。”沈青凰走到他對麵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儘。
許是心情放鬆,她的話也多了起來,看著他手中的手劄,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在祠堂裡,她字字句句,都將二叔三叔往絕路上逼,沒有給他們留半分餘地。
那樣的自己,冷靜,狠辣,甚至有些刻薄。
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
裴晏清聞言,緩緩地合上了手中的手劄。
他的目光,從書頁上,移到了她的臉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第一次,泛起了明明白白的……欣賞。
“不,你隻是拿回了,本該就屬於去你的東西。”
他凝視著她,看著她眼中因勝利而閃爍的光。
“做得很好。”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過多的情緒。
卻像是一根羽毛,輕輕的,卻又無比準確地,掃過了沈青凰的心尖。
前世,陸寒琛嫌她手段不光彩,沈家人罵她心思惡毒。
從未有人,在她用儘心機,贏得一場勝利之後,對她說一句——
“做得很好。”
沈青凰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毫無預兆的,漏了一拍。
她很快收斂了心神,將那絲異樣壓下,隻當是自己大獲全勝後的錯覺。
“世子過獎了。”她垂下眼簾,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裴晏清沒有再說話,隻是那雙深邃的眸子,依舊落在她的身上。
宗祠會議的雷霆手段,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僅僅過了三日,二房和三房掌管的莊子、鋪麵,便一改之前哭窮的頹態,派人將拖欠的份例銀子,一箱一箱地抬進了靜心苑的庫房。
那些往日裡見了沈青凰愛答不理的管事們,此刻個個都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仿佛之前說“周轉不開”的不是他們一般。
沈青凰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將一箱箱沉甸甸的銀子抬進來。
這就是人性。
你軟弱可欺,他們便會像聞到血腥味的豺狼,撲上來將你撕碎,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你亮出獠牙,讓他們知道你會咬人,會讓他們流血,他們反倒會搖著尾巴,對你恭恭敬敬。
所謂體麵,親情,在赤裸裸的利益麵前,不過是一戳就破的窗戶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