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太笨了,總是繡不好。”她把針線一扔,賭氣似的不想學了。
蘇青禾撿起針線,耐心地教她:“你看,這打籽繡要先把線在針上繞兩圈,再從原孔紮下去,這樣結才緊實。你彆急,我媽當初教我時,我繡壞了十多塊布呢。”
劉桂蘭也在一旁勸:“小玲,你姐多有耐心教你,你咋能說放棄就放棄?這繡花可是能多掙錢的,等掙了錢,媽給你買紅頭繩。”
趙小玲咬著嘴唇,重新拿起針線,這次學得格外認真。到了晚上,院裡的燈常常亮到深夜,蘇青禾染布,趙小玲繡花,劉桂蘭就在一旁納鞋底,偶爾說幾句話,更多時候是聽著染缸裡布料翻動的聲音,心裡踏實得很。
半個月後,趙小玲繡的藍花已經有模有樣了,雖然比不上蘇青禾的精致,卻也透著股鮮活氣。蘇青禾看著她手裡的活兒,笑著說:“小玲現在是半個繡娘了,等這批布交了,我分你五塊錢工錢。”
趙小玲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能自己攢著買連環畫了?”
“當然能。”蘇青禾點頭,心裡卻在盤算著另一件事——周館長說的省裡交流會,她想去試試。可去省裡要坐車,還要住旅館,少說也得幾十塊錢,她手裡的錢剛夠買染布的材料,實在騰不出餘錢。
這天傍晚,陸時衍來取供銷社訂的布,看到院裡晾著的布都繡上了藍花,忍不住讚歎:“這繡花越來越好看了,小玲進步真快。”
趙小玲被誇得臉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蘇青禾一邊給他點數布塊,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提交流會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想總麻煩彆人。
倒是陸時衍看出了她的心思,等劉桂蘭和趙小玲進了屋,他才開口:“是不是在愁去省裡的路費?”
蘇青禾愣了一下,點點頭,聲音有點低:“周館長說交流會能見到好多老匠人,我想去學學,就是……”
“錢的事你彆擔心。”陸時衍打斷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這裡麵有五十塊錢,是文化館給的補貼,說是支持民間藝人交流學習的。你拿著,不夠的話再跟我說。”
蘇青禾看著信封,沒伸手去接:“這錢我不能要,陸同誌,你已經幫我太多了。”
“這不是我個人的錢,是公家給的。”陸時衍把信封塞到她手裡,“你去省裡不光是為了自己學手藝,也是去給咱們小城的手藝爭光,這錢該拿。再說了,你要是學到了新法子,染出更好的布,供銷社也能跟著沾光,張主任還得謝我呢。”
他說得坦蕩,蘇青禾握著沉甸甸的信封,心裡又暖又燙。她知道,這錢裡藏著的,是對她手藝的看重,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那……我回來一定把學到的都記下來,給您看看。”蘇青禾輕聲說。
“好啊,我等著。”陸時衍笑了笑,目光落在院裡那棵老槐樹上,“等你回來,說不定這院子都容不下你染的布了,該琢磨著找個正經的地方開染坊了。”
蘇青禾也跟著笑起來,心裡那個開染坊的念頭,此刻清晰得像就在眼前。她抬頭看了看天,晚霞把雲彩染成了淡紫色,像極了她還沒染成的紫色布料。她忽然覺得,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希望,正在一點點變成觸手可及的模樣。
晚上吃飯時,蘇青禾把去省裡的事說了,劉桂蘭和趙小玲都替她高興。劉桂蘭連夜給她縫了個新布包,讓她裝換洗衣物,趙小玲則把自己剛繡好的一朵藍花塞給她:“姐,你帶著這個,就像我跟你一起去了一樣。”
蘇青禾把藍花小心翼翼地收好,心裡滿是牽掛。她知道,等她從省裡回來,這小院裡的日子,又會染上更鮮亮的顏色。
出發去省裡的前一天,蘇青禾把染好的一百塊布送到了供銷社。張主任驗貨時,看著每塊布角上精致的藍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青禾啊,你這手藝真是沒的說!就衝這花,我敢保證,這些布三天就能賣光!”
他當場給了蘇青禾一百二十塊錢,還額外多塞了五塊:“這是給你的獎金,下次染布,我還訂這麼多!”
拿著錢走出供銷社時,蘇青禾覺得陽光都格外刺眼。她先去買了些上好的靛藍草和皂角,又給劉桂蘭和趙小玲各買了塊新布料,最後才去郵局,把一半的錢寄回了江南——那是給撫養她長大的外婆的。雖然外婆說不用她寄錢,可蘇青禾總想著,要讓老人知道,她在北方靠著母親的手藝,過得很好。
寄完錢,她摸了摸口袋裡剩下的錢,心裡踏實極了。走到街角時,她看見陸時衍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她,手裡還提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幾個白麵饅頭和一小瓶鹹菜。
“給你路上吃的,火車上的飯貴。”陸時衍把網兜遞給她,“我已經跟車站的同誌說好了,你這布包他們會多照看的。”
蘇青禾接過網兜,鼻尖有點酸:“陸同誌,真的謝謝你。”
“謝啥,一路順風。”陸時衍笑了笑,看著她手裡的布包,“等你回來,我來接你,咱們去看個地方——說不定就是你將來染坊的地址。”
蘇青禾心裡一動,用力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蘇青禾背著布包上了火車。車窗外,北方的田野一望無際,跟江南的水鄉風光截然不同。她打開陸時衍給的網兜,拿出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覺得格外香甜。她從口袋裡摸出那朵趙小玲繡的藍花,放在窗台上,看著它隨著火車的顛簸輕輕晃動,像在對她點頭。
蘇青禾知道,她的路,才剛剛開始。而那些藏在布紋裡的時光與希望,會隨著她的腳步,一路向前,染出更遼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