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上“硬抗天雷”的景象,如同一個威力巨大的神話種子,在朝歌乃至更遙遠的土地上瘋狂滋生、傳播。
在口耳相傳中,紂王子受的形象被蒙上了一層“天命所歸”、“不畏天威”的神武色彩,而蘇妲己則愈發被神化,從“妖妃”逐漸變成了“身負異術、輔佐明君”的神秘存在。
儘管費仲、尤渾及其黨羽仍在暗中散布“妖法惑眾”、“僥幸一時”的流言,但在那日萬千民眾親眼所見的“神跡”麵前,這些詆毀顯得蒼白無力。
朝堂之上的風氣,為之一肅。原本搖擺不定的中間派官員,開始更積極地靠向蘇妲己和天工院代表的新政方向。
商容等老臣雖對具體方法仍有保留,但麵對實實在在凝聚起來的人心和紂王難得的振作,也采取了更為合作的態度。
比乾則更加沉默,他如同最謹慎的舵手,在驚濤駭浪中仔細觀察著航向,一方麵利用自身威望幫助穩定因祭天而過度狂熱的情緒,防止出現“人定勝天”的冒進思潮。
另一方麵則更深入地介入天工院的管理,試圖將這股強大的新生力量納入更穩妥的規製之中。
借著這股東風,蘇妲己推行各項政策的阻力大減。龍尾車的試製推廣加快,更多的工匠被招募培訓。
棉花種植麵積在官府引導下穩步擴大,同時嚴格限定不得占用良田;天工院的管理架構初步成型,各司其職,效率提升。
甚至那個研究爆燃粉末的方士小組,在蘇妲己的默許和嚴格管控下,也開始嘗試不同的配方比例,記錄各種反應。
然而,蘇妲己並未被眼前的順利衝昏頭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祭壇上的“勝利”是多麼的僥幸和脆弱。
那依靠的是楊戩暗中相助的結界、瞬間凝聚的人道氣運以及對方可能並未全力以赴的試探。真正的危機,並未解除,隻是轉化了形式。
果然,新的麻煩,以一種更實際、更棘手的方式悄然浮現。
這一日,杜元銑和剛剛被提拔為天工院匠作司主管的公輸凡,一臉憂色地求見蘇妲己。
“娘娘,大事不妙!”杜元銑顧不上禮節,急聲道,“近日城中多家傳統麻布、葛布作坊主聯名上書,狀告官營‘天衣坊’及民間棉布傾銷,致其生意凋敝,工匠失業,難以為繼!已有數百工匠聚集在司市衙門外,要求官府給條活路!”
公輸凡補充道:“不僅如此,製作龍尾車需大量優質木材、銅鐵,已開始與製作兵甲、車駕的官坊爭奪原料,負責王室用度的少府也頗有微詞。還有……各地諸侯進貢的絲綢、珍玩,因大王近來偏好棉布、奇器,價值大貶,負責貢賦的官員抱怨連連,說長此以往,恐傷諸侯之心。”
蘇妲己靜靜地聽著,臉上並無意外之色。這正是技術革新必然會帶來的“創造性破壞”。
棉布的效率優勢衝擊了傳統紡織業,新式器械的推廣消耗了大量資源,觸動了舊有利益分配格局,甚至紂王個人喜好的改變,也影響了上層建築的經濟鏈條。
“還有……”杜元銑壓低聲音,“有風聲說,西岐那邊,伯邑考返回後,西伯侯姬昌並未有任何斥責商朝的言論,反而下令在西岐境內鼓勵農桑,整頓吏治,並……並似乎也在暗中探聽我天工院流出的一些簡易技術,比如那改進的紡車之法。”
蘇妲己眼中寒光一閃。姬昌果然老辣!他不直接對抗,反而借力打力,利用商朝技術革新帶來的社會波動,鞏固自身“仁政”形象,甚至試圖吸收這些新技術來增強西岐的實力。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對手。
“本宮知道了。”蘇妲己語氣平靜,“意料之中。”
她走到窗前,看著宮苑內忙碌的景象,沉思片刻,轉身下令:
“第一,告知那些上書的手工作坊主,朝廷可提供低息借貸,助其轉型,學習棉布紡織或轉向更高端的絲綢、刺繡工藝。同時,天工院可派出工匠,指導他們改進現有麻葛織機,提升效率,降低成本。願意轉型者,官府優先采購其產品。”
“第二,龍尾車所用木材,轉向采購民間特定樹種,不得與兵甲爭搶官林。所需銅鐵,命少府開辟新礦,或鼓勵民間報礦,朝廷高價收購。同時,天工院需立項研究,能否以陶管、石料部分替代金屬構件。”
“第三,諸侯貢賦,可靈活變通。仍以傳統珍玩為主,但朝廷可明確表示,若有諸侯能進獻優質木材、礦料、或特有作物種子、善於水利農耕的巧匠,其價值等同於甚至高於珠玉。引導貢賦轉向實用資源。”
“第四,”她看向杜元銑,目光銳利,“加強天工院技術管製。關鍵器械圖紙、核心配方,一律編號存檔,匠人宣誓保密,嚴禁外泄。凡有私下與諸侯交易技術者,以叛國論處!至於西岐……”她冷笑一聲,“他們想學,就讓他們學些皮毛好了。真正的核心,他們拿不到。”
這一係列指令,既有安撫懷柔,也有強硬管製,更有對資源渠道的開拓和引導,顯示出了蘇妲己超越時代的宏觀視野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杜元銑和公輸凡聽後,茅塞頓開,心中歎服,連忙領命而去。
處理完這些應急事務,蘇妲己獨自來到觀星台。夜幕低垂,繁星點點,但她的心情卻無法像星空那般寧靜。
祭天之後的餘威正在蕩滌舊弊,但更深刻的社會經濟矛盾也開始顯現。
她就像在駕馭一輛高速奔馳的戰車,既要保持前進的方向和速度,又要隨時應對車輪下不斷出現的新坎坷。
她能感覺到,那來自九天的威壓並未遠離,隻是變得更加隱晦,如同潛伏在深海中的巨獸,等待著下一次出擊的機會。
楊戩的出手相助是福是禍?他代表的又是哪一方勢力?這些謎團如同陰影般縈繞在她心頭。
“看來,僅僅發展技術還不夠。”蘇妲己喃喃自語,“經濟結構、社會製度、甚至……軍事力量,都需要相應的變革。否則,內部矛盾和外部分化,就足以瓦解這一切。”
她望向西方西岐的方向,目光堅定。與姬昌的較量,將是理念、製度、國力的全麵競爭。
而隱藏在幕後的天庭、闡教、截教各方勢力,更是她必須謹慎應對的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