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國書引發的波瀾尚未完全平息,朝歌城又迎來了一樁足以震動朝野的大事——遠征北海十餘年的太師聞仲,即將凱旋回朝!
消息傳來,整個朝歌的氣氛陡然一變。無論是仍在為物價和新政暗自角力的各方勢力,還是普通市井百姓,都被這個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聞仲,托孤老臣,先帝欽定的輔政太師,商朝軍方的定海神針,其威望之高,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日漸疏於朝政的紂王。
他常年征戰在外,鎮守邊陲,平定叛亂,在軍民心中有著近乎神祇的地位。
他的歸來,對於眼下暗流洶湧、方向未明的朝局而言,不啻於投入一顆重磅巨石。
蘇妲己在鹿台宮中得知此事時,正在審閱天工院水利司提交的《朝歌周邊水利堪輿總圖》。
她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墨點在絹帛上暈開一小團陰影。聞仲……這個名字,在封神原軌跡中,是商朝最後一位擎天巨柱,忠心耿耿,卻最終難挽天傾,命喪絕龍嶺。
如今,在這個已被她攪亂的時空,這位太師的歸來,是福是禍?
她深知,聞仲與比乾不同。比乾是文臣之首,講究規矩、權衡,雖對新政心存疑慮,但至少認可其利民之處,且行事留有底線。
而聞仲是純粹的軍人,剛正不阿,眼裡揉不得沙子,對一切可能動搖國本、尤其是軍國大事的因素都極為敏感。
他對自己這個“妖妃”的印象,恐怕還停留在早年間的禍水傳言,加之自己近來深度介入朝政,推行種種“奇技淫巧”,在這位傳統武人看來,簡直是牝雞司晨,大逆不道。
“該來的,終究會來。”蘇妲己放下筆,走到窗邊,望向城北的方向。那裡是凱旋大軍即將入城的通衢大道。“也好,就讓我看看,這位商朝的脊梁,能否接受這改弦更張的新朝歌。”
她立刻下令,以最高規格準備迎接太師凱旋的典禮,一切儀仗、賞賜,均按祖製最高標準辦理,務求隆重,不給任何人以口實。
同時,她密令杜元銑,將天工院近期最突出、最“實用”的成果,尤其是與軍備、後勤可能相關的項目資料,整理成冊,以備不時之需。
紂王對聞仲的歸來,心情則頗為複雜。一方麵,聞仲是國之棟梁,他的勝利班師彰顯國威,作為君王臉上有光。
另一方麵,聞仲性格剛直,必然會對他在蘇妲己影響下的一些行為進行勸諫,想到要麵對這位嚴厲的托孤老臣,紂王就不免有些頭皮發麻。
費仲、尤渾之流,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聞仲素來看不慣他們這些佞臣,或許能借太師之手打壓愈發勢大的蘇妲己;憂的是,聞仲同樣厭惡他們,萬一太師回朝後整頓朝綱,他們恐怕也難有好果子吃。
比乾的心情最為複雜也最為期待。他視聞仲為國之柱石,堅信隻有聞仲回來,才能真正穩住商朝的江山。
他期盼聞仲能看清蘇妲己新政中蘊含的強國潛力,又能以雷霆手段肅清費仲、尤渾等蛀蟲,同時約束紂王的荒唐行為,引導國家走向正軌。
然而,他也深知聞仲的固執,擔心太師與蘇妲己的第一次碰撞會過於激烈,導致朝局失控。
在各方心思各異的等待中,聞仲凱旋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一日,朝歌萬人空巷。北門大開,旌旗蔽日,鼓樂喧天。紂王率領文武百官,親至北門外迎接。蘇妲己依禮伴駕,站在紂王身側稍後的位置,神色平靜,目光淡然地望向遠方煙塵起處。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威嚴整齊的軍陣。曆經戰火洗禮的商軍精銳,盔明甲亮,殺氣騰騰,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一股百戰雄師的凜冽氣息撲麵而來,讓久疏戰陣的朝歌守軍和圍觀百姓感到一陣心悸與震撼。
緊接著,中軍大纛之下,一員老將端坐於墨麒麟之上,緩緩行來。他身披玄甲,雖鬢角已染霜華,麵容刻滿風霜,但腰背挺直如鬆,一雙虎目不怒自威,顧盼之間,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正是太師聞仲!
他的目光如電,掃過迎接的百官,在紂王身上停留片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隨即落在了紂王身旁的蘇妲己身上。
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疑惑,以及毫不掩飾的凜然正氣,仿佛要穿透皮囊,直窺靈魂深處。
蘇妲己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頷首致意,不卑不亢。
迎接儀式按部就班,繁瑣而莊重。聞仲下麒麟,向紂王行君臣大禮,呈上捷報和戰利品。
紂王勉強擠出笑容,說了一番褒獎勉勵的話。整個過程,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儀式結束後,聞仲並未立即回府休息,而是以彙報軍情為由,隨紂王及重臣直入九間殿。
他知道,朝歌已非他離開時的朝歌,他必須儘快了解這十多年間發生的劇變。
九間殿內,燈火通明。聞仲言簡意賅地彙報了北海戰事已平,邊患暫息。隨即,他話鋒一轉,虎目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蘇妲己身上,聲音沉雄,如同悶雷滾過殿堂:
“老臣遠征在外,然朝歌之事,亦有耳聞。聽聞宮中設立‘天工院’,廣招奇巧,更有‘瑞棉’、‘龍尾車’等物盛行。老臣愚鈍,敢問大王,此等事物,於強國強軍,究竟利弊幾何?我大商以武立國,以禮治國,如今這般推崇工巧之術,是否會本末倒置,玩物喪誌?!”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知道,聞仲太師的雷霆之怒,終於降臨了!而他第一個質問的,直指天工院和蘇妲己!
紂王臉色一變,張口欲言,卻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費仲、尤渾暗中竊喜,等著看好戲。比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向蘇妲己。
蘇妲己在聞仲如同實質的目光壓力下,緩緩起身,她並未直接回答聞仲的問題,而是麵向紂王和眾臣,聲音清晰而平穩:
“太師為國征戰,勞苦功高,妾身敬佩。太師所問,亦是國之根本。然則,何為強軍之基?乃豐足的糧草,乃保暖的冬衣,乃便捷的器械,乃穩固的後方。”
她目光轉向聞仲,語氣誠摯:“天工院所研龍尾車,一器可溉田百畝,增糧何止萬千?棉布之暖,勝麻葛十倍,北疆將士若得此衣,可減多少非戰之損?匠作司改良之弩機,射程更遠,精度更高,此非強軍利器耶?”
她每說一句,聞仲的眼神就波動一下。他常年帶兵,深知糧草、禦寒、器械的重要性。蘇妲己所言,句句戳中要害。
“至於本末之辯,”蘇妲己繼續道,“妾身以為,固本方能強末。農桑工巧,乃是強國之基,如同大樹之根須。根須茁壯,樹乾方能挺拔,枝葉方能繁茂。若根基不固,縱有強兵,亦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豈能長久?太師用兵如神,當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之理。天工院諸事,正是為了讓我大商根基更為牢固!”
這一番話,既有事實依據,又有理論高度,將天工院的意義提升到了強國根基的戰略層麵。不僅回應了聞仲的質疑,更是在向所有朝臣闡述她的施政理念。
聞仲沉默了。他緊緊盯著蘇妲己,這個女子與他想象中的禍水妖妃截然不同。她言辭犀利,邏輯清晰,更可怕的是,她所做的事情,似乎真的切中了商朝積弊的要害。他遠征在外,深知邊軍糧餉轉運之難,冬日凍傷之苦,若真如她所言……
但多年的經驗和固有的觀念,讓他不會輕易被說服。他冷哼一聲:“巧舌如簧!縱然有些許小利,然則婦人乾政,終非國家之福!且老夫聽聞,朝中因新政而物議沸騰,費仲、尤渾等小人依舊活躍,大王更是沉迷方術,修建宮觀!此等亂象,你又作何解釋?!”
矛頭再次指向核心!不僅質疑新政,更直接抨擊蘇妲己乾政和紂王的失德!
朝堂之上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