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的經濟暗戰,在蘇妲己的果斷應對下,並未演變成失控的騷亂,但卻如同一場漫長的消耗戰,僵持不下。
官營平糶店和低價棉布確實緩解了部分平民的壓力,暫時穩住了底層民心。
然而,費仲、尤渾背後勢力操控的囤積居奇也並未停止,他們資金雄厚,如同附骨之疽,持續消耗著朝廷的儲備,並伺機尋找著更致命的突破口。
就在這微妙的平衡中,來自東海碼頭的“鮫人鹽”和“夜明珠”,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漣漪。
這些貨物品質極高,價格卻相對低廉,尤其是那“鮫人鹽”,雪白細膩,遠超官鹽,迅速在朝歌貴族和富商階層中流行起來。
負責鹽鐵專賣的官員很快發現,官鹽的銷量開始下滑,稅收受到影響。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這些東海商船的負責人,那位自稱“東海散人”的商賈,行事詭秘,出手闊綽,很快與費仲、尤渾等人搭上了線。有密報顯示,他們之間往來頻繁,似乎在進行某種秘密交易。
蘇妲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鹽鐵專賣是朝廷重要的財政支柱,若被外來勢力滲透操控,後果不堪設想。
她立刻下令加強對鹽市和碼頭的監控,並派心腹嘗試接觸那位“東海散人”,探其虛實。
然而,未等鹽鐵之爭明朗化,一個更直接、更嚴峻的挑戰,從西岐方向呼嘯而來!
這一日,九間殿上,來自西岐的又一封國書被呈遞到紂王麵前。與上次伯邑考朝貢時的謙恭不同,這封國書措辭雖然依舊保持著臣屬的禮節,但內容卻堪稱犀利。
國書中,西伯侯姬昌首先“欣慰”地表示,聽聞大商在大王英明領導下,農工興盛,尤以“瑞棉”與“龍尾車”利國利民,西岐上下深感敬佩,並已效仿學習,略有所成。
緊接著,筆鋒一轉,提到去歲至今,天下多地乾旱,百姓困苦,然西岐仰賴祖宗餘蔭及些許農事改進,幸得豐收,倉儲頗豐。
姬昌“體恤”大商或因推行新政、耗資巨大而糧儲或有不足,故“冒昧”提議,願以“公平”價格,向西岐“出售”大量餘糧,以解大商燃眉之急,並“幫助”大商穩定因天災而可能波動的民心。
國書最後,姬昌還“謙遜”地表示,西岐在治理水患、選育良種方麵也偶有心德,若大商不棄,願派使者前來“交流切磋”,共同促進天下農桑。
這封國書,如同一把包裹著絲綢的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表麵上,姬昌仁至義儘,關心宗主國,願意賣糧相助。實則,這是在赤裸裸地炫耀西岐的富庶與穩定,暗示商朝的新政並未真正解決民生根本,反而可能因耗費巨大而導致國庫空虛。
提出“公平”價格賣糧,更是將商朝置於被動接受的乞討者地位,極大地打擊了商朝的威望。
而所謂的“交流切磋”,無異於要將西岐的“仁政”經驗反向輸入商朝,挖牆腳的同時,還要占據道德製高點。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但凡有點頭腦的官員都看出了這封國書中蘊含的羞辱與挑戰。
費仲、尤渾等人雖然暗喜西岐給蘇妲己找了大麻煩,但國格受損,他們臉上也無光,一時不知該如何表態。
紂王氣得臉色鐵青,一把將國書摔在地上!“姬昌老兒!安敢如此欺孤!我大商富有四海,豈需他西岐賣糧施舍!”
比乾撿起國書,仔細看後,臉色凝重到了極點。他出列沉聲道:“大王息怒!姬昌此計甚毒!若我朝拒絕,他必四處宣揚我商朝虛有其表,不顧百姓死活,坐實我朝因新政導致糧儲空虛的謠言,民心必然動蕩!若我朝接受,則無異於承認西岐之富庶仁政,助長其氣焰,天下諸侯將如何看我大商?!”
進退維穀!這正是姬昌老謀深算之處。他不出兵,不罵戰,隻用一封國書,便將商朝推入了外交和輿論的絕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蘇妲己身上。這場危機,皆因她推行的新政而起,如今,她又將如何應對?
蘇妲己緩緩走出,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片冰冷的沉靜。她先是對紂王行了一禮,然後轉向滿朝文武,聲音清晰而鎮定:
“大王,諸位大人。西伯侯好意,我朝心領了。”
一句話,先定下基調,不卑不亢。
“然則,”她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西伯侯恐怕是誤信了傳言。我大商去歲雖有旱情,但賴大王洪福,百官用命,加之龍尾車等新器助力,糧食減產有限,官倉儲備,足以應對今明兩年之需,何來糧儲不足之說?”
她這是在正麵否認西岐的指控,穩定人心。
“至於西岐願意賣糧……”蘇妲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我朝物產豐盈,與四方貿易,素來講究互通有無,公平交易。若西岐確有大量餘糧急於出手,我朝商人亦可按市價購買,無需勞煩西伯侯以國書形式‘特彆關照’。否則,倒顯得我大商占了西岐便宜,於心不安。”
她巧妙地將“國家求購”降格為“民間貿易”,化解了政治上的被動。
“至於交流農桑……”蘇妲己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虛空處,仿佛在與遠在西岐的姬昌對話,“我朝天工院門戶大開,廣納天下賢才,凡有利於民生之技,皆可來朝歌切磋印證。隻是,我朝之術,乃千萬工匠心血所聚,大王天威所罩,恐非尋常‘心德’可比。若西岐使者前來,還望有所準備,莫要……貽笑大方。”
強硬!自信!甚至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警告!蘇妲己的回應,完全超出了朝臣們的預料。
她沒有退縮,沒有辯解,而是以更強硬的姿態,將對方的挑釁頂了回去,甚至反將一軍,暗示西岐的技術不值一提!
紂王聽得心胸大暢,拍案叫好:“愛妃所言極是!就這麼回複姬昌老兒!我大商,不稀罕他的糧食!有本事,讓他派使者來,看看是誰的農桑技藝更勝一籌!”
比乾看著蘇妲己,心中震撼莫名。此女之膽識、急智與強勢,再次刷新了他的認知。
這番回應,雖略顯霸道,卻是在當前局麵下,維護國格、穩定人心的最佳選擇。隻是……如此強硬,是否會徹底激化與西岐的矛盾,引來更大的禍端?
蘇妲己表麵鎮定,內心卻如明鏡。她知道,與西岐的正麵衝突已經無法避免。
姬昌亮出了劍,她就必須亮出盾,甚至準備更鋒利的矛。經濟暗戰未平,外交風暴又起。
而那位“東海散人”和其背後的勢力,更像是一條隱藏在渾水中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
朝會散去,蘇妲己立刻召見杜元銑和天工院的核心骨乾。
“西岐挑戰在即,糧儲之事,雖為虛張聲勢,但我等必須拿出實實在在的成果,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蘇妲己目光銳利,“農事司,我要你們在三個月內,至少拿出三種可在貧瘠之地增產的耕作之法,或兩種成熟期更短、更耐旱的作物選育方案!匠作司,龍尾車的造價,必須再降低三成!水利司,勘察朝歌周邊所有可能的水源,繪製詳圖,我要在明年開春前,看到一份完整的興修水利、抵禦旱澇的規劃!”
壓力如山,但天工院的眾人卻被蘇妲己的決心所感染,齊聲領命。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帶著商朝強硬的回複,衝出朝歌,奔向西方。朝歌與西岐之間的和平麵紗,被徹底撕破。一場關乎國運、理念與未來的全麵競爭,乃至衝突,已然拉開了序幕。
而蘇妲己不知道的是,在她全力應對西岐挑戰之時,那位“東海散人”申公豹,已經悄然拜訪了聞太師遠征後、暫時群龍無首的商朝東方各路關卡守將,並且,他的身影,出現在了一些對朝廷新政不滿的地方諸侯府中…